捷克,布拉格郊区,一个被当地人俗称为“旧车库”的地方。
这里并非真正的车库,而是一处由废弃汽车修理厂和相邻仓库改造而成的混合体,隐藏在一条远离主干道的工业街尽头,生锈的卷帘门和斑驳的水泥墙构成了它不起眼的外表。然而,对于米罗斯拉夫·克伦斯基和他的“野狼”私人军事公司而言,这里就是他们过去几年赖以生存、却也困住他们的巢穴和牢笼。
夜色深沉,只有仓库内部改造出的生活区和办公区还亮着灯。与卡罗维发利那座废弃疗养院的阴森古典不同,这里的内部风格粗犷而实用。裸露的金属横梁、斑驳的水泥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咖啡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枪油气味。墙壁上挂着几张区域地图、战术示意图,以及一些队员们在不同战区(大多是过去式了)的合影。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训练器材和打着不同pmc公司标识的旧装备箱,无声地诉说着这支队伍的过往与现状。
克伦斯基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叫来了团队里他最信任的五个核心骨干。这五个人,是“野狼”的脊梁,也是他能够将三十多号桀骜不驯的前军人凝聚在一起的关键。
他们聚集在充当简报室的狭小房间里,围着一张伤痕累累的木桌。桌上散落着几张潦草笔记的纸,正是伊万娜给克伦斯基看过的那张报价单的抄录版,以及克伦斯基凭借记忆写下的几个关键点。
除了克伦斯基,房间里还有五人:
帕维尔·诺瓦克,代号“锤子”,前捷克第601特种部队突击手,克伦斯基的副手。他身材壮硕得像一头熊,光头,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弹疤,性格火爆直接,是团队里最锋利的尖刀。
扬·斯沃博达,代号“幽灵”,前军事情报局(VZ)的侦察与狙击专家。他身形精干,眼神锐利,沉默寡言,但观察力极其敏锐,是团队的眼睛和耳朵。
卡雷尔·哈维尔,代号“医生”,前野战医疗兵。他是团队里年纪稍长的一位,面容温和,但双手稳定而有力,负责在枪林弹雨中把队员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也是团队的心理稳定器。
托马斯·雅各布,代号“电工”,通讯与电子战专家。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更像一个It宅男,但精通一切与电波和信号相关的事物,是团队连接外界的神经。
卢卡什·科瓦奇,代号“小丑”,匈牙利裔,前匈牙利特种警察(KEK)成员,精通爆破、车辆驾驶和各种“非常规”潜入技巧。他性格跳脱,喜欢在紧张时刻开玩笑,但下手极其狠辣。
克伦斯基没有绕圈子,他将与伊万娜会面,以及与那个神秘的“陈默”视频通话的内容,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当他念出那份报价单上的数字时,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帕维尔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事情就是这样。”克伦斯基说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来历不明但财力惊人的东方雇主,一个在非洲动荡地区的长期合同,报酬是我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但风险……同样深不可测。没有明确的敌人,没有清晰的最终目标,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未知的战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不再是‘私人军事公司’,而是彻底成为某个阴影势力的私人武装。一旦踏上去,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legality (合法性)……将成为一个遥远的笑话。”
沉默持续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上。
“他妈的……”帕维尔·诺瓦克第一个打破沉默,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价钱……够我女儿去瑞士读最好的学校,够我老婆不用再打两份工!老子受够了给那些脑满肠肥的混蛋当看门狗,还得担心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准时发!”
他双眼泛红,盯着克伦斯基:“头儿,我们当兵是为了什么?除了那点可怜的荣誉和信仰,不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让家人过得好点?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非洲怎么了?老子在阿富汗、在伊拉克什么没见过?还能比塔利班的RpG和IEd更糟?”
“帕维尔,冷静点。”卡雷尔·哈维尔,“医生”开口了,声音沉稳,“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这个‘陈默’,他的背景我们一无所知。他所谓的‘利益’,可能是毒品,可能是血钻,甚至可能是……”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但众人都明白——“恐怖主义”。“我们穿上这身皮,是为了打仗,不是为了当刽子手,更不是给某些反人类的疯子当打手。”
“医生说得对。”扬·斯沃博达,“幽灵”的声音如同他的代号一样飘忽,但内容却像手术刀般精准,“雇主太神秘了。这种级别的资金和运作模式,不像普通的军阀或毒枭。我怀疑背后有国家行为体的影子,或者……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犯罪帝国。与他们捆绑,我们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合法性,可能是最终作为‘人’的底线。”
托马斯·雅各布,“电工”推了推眼镜,插话道:“从技术层面看,他们承诺的情报和后勤支持如果属实,那意味着他们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资源。但反过来,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可能在他们监控之下。那个素察……听起来就是个顶级黑客。我们在他面前可能没有秘密。这是一种极其不对等的关系。”
卢卡什·科瓦奇,“小丑”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难得地严肃起来,他玩弄着一枚未开封的刀片,说道:“头儿,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伊万娜,眼神像西伯利亚的冰原蛇,又冷又毒。而这个陈默……隔着屏幕都能让你感觉到压力。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像在悬崖边上跳舞,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小丑’我也受够了在布拉格街头收拾喝醉的英国混混,或者帮意大利黑手党押送几箱冒牌香水。我们的本事,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
争论开始了。帕维尔代表了对现实困境的不满和对财富的渴望,卡雷尔和扬代表了理性和道德层面的担忧,托马斯分析了技术风险,而卢卡什则道出了众人心中那份对现状不甘、对施展才华的渴望。
克伦斯基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这正是他需要的过程。他需要听到所有不同的声音,需要看到核心团队内部的裂痕和共识。
“我们还有选择吗?”帕维尔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看看外面!看看我们仓库里那些快要过期的罐头和磨损的装备!看看银行发来的催款单!‘野狼’?我们现在他妈连看家狗都不如!再接不到像样的活儿,下个月我们就得解散!兄弟们各奔东西,去当保安?去给黑帮当打手?或者滚回老家种土豆?”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高昂的运营成本,有限的、且越来越低端的委托,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以及东欧地区相对稳定的(至少表面上是)大环境,都让“野狼”这样的中小型pmc举步维艰。理想和尊严,在现实的经济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扬·斯沃博达沉默了片刻,看向克伦斯基:“头儿,你的判断是什么?你和他直接谈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克伦斯基身上。
克伦斯基缓缓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每一张充满期待、忧虑和信任的脸。
“风险,毋庸置疑。”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正如扬和卡雷尔所说,我们可能踏入一个无法定义的灰色甚至黑色地带。雇主的目的绝不单纯。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力量:“但是,帕维尔和卢卡什说的也是事实。‘野狼’正在慢性死亡。我们引以为傲的技能在生锈,士气在低落。我们穿着最好的靴子,却只能在布拉格的石板路上巡逻。这是一种侮辱,对我们过去所受的训练,对我们流过的血汗的侮辱。”
他拿起桌上那张写着数字的纸:“这笔钱,不仅能解决我们所有人的后顾之忧,能更新我们梦寐以求的装备,更能让我们重新找回作为战士的价值——在一个真正需要我们的战场上。那个陈默……他很危险,非常危险。但他有一点说对了,他投入资源,不是为了浪费。他看中的是我们的专业性。在他那里,我们或许不再是看门狗,而是……有用的獠牙。”
克伦斯基的目光变得深邃:“这或许不是我们曾经想象的‘正义’事业,但在这个狗娘养的世界里,有多少事情是真正非黑即白的?我们为捷克政府服务时,参与的行动就都那么光明正大吗?我们为某些矿业公司卖命时,保护的就一定是善良和公正吗?”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拒绝,继续在这里苟延残喘,直到‘野狼’彻底成为历史,我们这些人各奔东西,或许能平安终老,但注定平庸,带着不甘和遗憾。第二条,接受,跳进这个火坑,前途未卜,可能粉身碎骨,也可能……获得我们从未想象过的财富、力量和……一个真正配得上我们能力的舞台。”
他不再说话,将选择权交给了他的兄弟们。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涌动着更加激烈的心潮澎湃。每个人都在权衡,在挣扎。家人的面孔,债务的数字,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回忆,对未来的迷茫与渴望……这一切都在他们脑海中交织碰撞。
帕维尔喘着粗气,眼神凶狠,显然已经做出了选择。
卡雷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内心的道德天平在剧烈摇晃。
扬的目光低垂,似乎在审视自己的内心,那冰封般的表情下是汹涌的波澜。
托马斯盯着那张写着数字的纸,仿佛在计算着风险和收益的复杂公式。
卢卡什收起了刀片,脸上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决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终,卡雷尔·哈维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起头,看向克伦斯基,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坚定:“头儿……你说得对。我们首先是战士,然后才是别的。如果注定要烂掉,我宁愿烂在真正的战场上,而不是布拉格阴沟里。我……同意。”
随着“医生”的表态,仿佛堤坝被冲开了一个口子。
扬·斯沃博达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冷静,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然:“我的狙击镜,已经很久没有对准值得一杀的目标了。我加入。”
托马斯·雅各布推了推眼镜:“我需要挑战更复杂的通讯加密和电子对抗环境。看来非洲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加入。”
卢卡什·科瓦奇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终于有点好玩的事情了!头儿,算我一个!我可不想错过这场大派对!”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帕维尔身上,他早已按捺不住,低吼道:“还等什么?头儿!下命令吧!”
克伦斯基看着眼前这五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有愧疚,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即将奔赴未知战场的豪情。
他知道,这个决定将彻底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他们不再是游离在规则边缘的雇佣兵,他们即将成为那个名为“暗影”的庞大存在的一部分,是其伸向非洲乃至更广阔世界的第一支成建制的、来自文明世界的“利爪”。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位兄弟。
“那么,决议通过。”克伦斯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野狼’pmc,全员接受‘暗影’雇佣。帕维尔,通知所有队员,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停止一切外部委托,整理个人装备,准备接受体检和背景资料更新。”
“扬,托马斯,你们负责制定初步的装备需求清单和通讯预案,我们要利用这次机会,把团队武装到牙齿。”
“卡雷尔,准备足够的医疗物资和应急预案。”
“卢卡什,检查我们所有的交通工具和特殊装备。”
他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迅速。整个“旧车库”仿佛一头沉睡的野兽,开始苏醒,内部响起了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和通讯声。
克伦斯基走到仓库唯一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布拉格郊区稀疏的灯火。这座城市承载了他们的过去,但未来,已经在非洲灼热的沙尘和那个东方男人冰冷的注视下,展开了它凶险而未知的画卷。
他握紧了拳头。抉择已下,再无退路。
“野狼”出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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