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令衙门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李致贤指间捻着那块来自茂山深处、沾染着可疑暗红污渍的碎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脉。第二鸿府邸暗室的铁皮柜尚未打开,茂山神秘山洞的血迹又添新疑,而那个在危急关头出手相助、旋即消失无踪的黑影,更是如同鬼魅般盘桓在思绪的角落。这几条线索如同几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闪电,在他脑海的夜空中交错劈落,虽未完全重合,却都隐隐指向一个共同的核心——那个被称为“茂儿爷”的神秘存在。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中央,网线的一端牵扯着朝堂秘辛,另一端没入江湖深幽。压力来自四面八方:张世荣意味深长的警告、第二鸿惊弓之鸟般的恐惧、衙门内若有若无的疏离目光,还有那隐藏在暗处、意图不明的各方势力。
然而,就在他凝神梳理这团乱麻,权衡着是优先探寻鬼市“哑伯”开启铁皮柜,还是深挖茂山血迹之谜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以最猛烈、最公开的方式,席卷了整个京城,将“茂儿爷”这个名字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彻底打乱了他原有的步调。
这场风暴,起于一场看似普通的盗窃案,却因其目标和后续发展,瞬间引爆了朝野。
这一日清晨,京城还笼罩在薄雾之中,一骑快马便如同发了疯般冲入城内,马上骑士浑身浴血,直奔漕运总督在京的别院。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漕运总督曹胜安设在城西别院中的私密书房,昨夜遭了贼!而下手之人,据现场留下的标记看,赫然又是茂儿爷!
这曹胜安,可不是第二鸿、钱福那样的富商,而是手握实权的朝廷三品大员,掌管着南粮北调、关系国计民生的漕运大权!其权势熏天,与张世荣关系亦是盘根错节。茂儿爷此番竟将目标对准了这样的权臣,其胆大包天,令所有听闻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失窃的并非寻常金银珠宝,而是曹胜安秘藏的数本私人账册!就在官府闻讯赶到,封锁现场,曹胜安本人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之际,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无数抄录着账册内容的纸张,如同雪片般,从京城几处最热闹的市口、茶楼、甚至是一些低阶官员聚集的衙门口,被人从天撒下!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的,是曹胜安多年来利用漕运之便,贪污受贿、克扣粮饷、与地方官员及黑帮势力勾结分赃的铁证!数额之巨,牵连之广,令人瞠目结舌!
一时间,整个京城哗然!
百姓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往日里对曹胜安“漕务实干能臣”的印象轰然崩塌,唾骂声四起。而那些纸张飘落的衙门口,官员们或面色惨白,匆匆捡拾销毁;或暗中窃喜,冷眼旁观;更有甚者,开始悄悄盘算如何与曹胜安切割关系。
“茂儿爷干得好!”
“这才是真替天行道!”
“朝廷早就该查查这帮蛀虫了!”
市井之间,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茂儿爷的“义盗”形象,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而漕运衙门和曹胜安的别院,则乱成了一锅粥。曹胜安一面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全力收缴流出的账册抄本,一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走,试图封锁消息,向他在朝中的靠山求助。
李致贤是在衙门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他正在与马庸低声商议鬼市“哑伯”之事,一名衙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禀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
李致贤闻讯,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仿佛能听到远处街市上传来的鼎沸人声。
“曹胜安…漕运账册…”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茂儿爷这一次的行动,不再是针对某个“伪善”的富户,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朝廷的贪官污吏!其手段更是狠辣果决,不仅盗取罪证,更将其公之于众,这已不是简单的“劫富济贫”,而是公然向官场的腐败势力宣战!
他立刻意识到,此事的影响将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刑事案件,而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曹胜安倒台在即,其背后牵扯的张世荣一党,必将受到猛烈冲击。朝堂格局,恐将因此而变!
“大人…这…这茂儿爷也忒…忒大胆了!”马庸站在他身后,脸色发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李致贤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混乱的街景,沉声道:“立刻点齐人手,随我去曹胜安别院现场!还有,派人去那些散播账册的地点,尽可能收缴一些样本回来!要快!”
“是!是!”马庸连忙应声而去。
李致贤带着大队衙役赶到曹胜安别院时,这里早已被闻讯赶来的各路官员、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曹胜安本人面色铁青,正在对着手下咆哮,看到李致贤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不得不强压怒火,上前见礼。
现场一片狼藉,书房的门锁被巧妙撬开,室内有明显翻动痕迹,但除了丢失那几本关键账册,并无其他财物损失。墙上,那个熟悉的猫鹰标记,用一种特殊的红色颜料画出,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李致贤仔细勘查了现场,贼人手法依旧老道,几乎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注意到,书房一侧的窗户微微开启,窗台上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泥印,形状奇特,不似寻常鞋履。
“曹大人,”李致贤转向曹胜安,公事公办地问道,“除了账册,可还丢失其他物品?昨夜府中可有何异常?”
曹胜安咬牙切齿:“还能丢什么?那恶贼就是冲着那几本账册来的!昨夜…昨夜一切如常,护院也未听到任何动静!这恶贼,简直是无法无天!李大人,你身为中枢令,负责京畿治安,如今恶贼如此猖獗,你难辞其咎!”
李致贤面无表情:“本官自当尽力缉拿。不过曹大人,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账册流出带来的影响。那些纸上记载……”
曹胜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他:“那都是污蔑!是伪造的!是那恶贼构陷本官!李大人切莫听信谣言!”
看着曹胜安色厉内荏的样子,李致贤心中冷笑。账册内容他已粗略看过一些收缴上来的抄本,记载详实,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清清楚楚,绝非轻易可以伪造。这曹胜安,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就在他准备继续询问时,一名宫中的太监急匆匆赶来,高声宣旨:“陛下有旨,宣中枢令李致贤即刻入宫见驾!”
来了!李致贤心中一凛。皇帝果然被惊动了!这场由茂儿爷点燃的大火,终于烧到了皇宫大内。
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太监入宫。
皇宫内气氛凝重。偏殿之中,皇帝面色阴沉地坐在御座上,几位内阁重臣,包括张世荣,皆垂手侍立在下,个个面色严峻。
“李致贤,”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曹胜安之事,你可知晓?”
“回陛下,臣已知晓,并已勘查现场。”李致贤躬身回答。
“茂儿爷…又是这个茂儿爷!”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先盗第二鸿家传之物,再窃曹胜安机密账册,还将其散于市井,搅得朝野不宁,民心浮动!你这中枢令,是如何当的?!”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李致贤感到张世荣等人的目光如同针一般刺在自己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回应:“臣无能,致贼人猖獗,有负圣恩,甘受责罚。然此贼狡诈异常,行踪莫测,且此番举动,意在揭发贪腐,民间竟有…”
“民间如何,不是你该考虑的!”皇帝打断了他,目光锐利,“朕要的是结果!要的是尽快将此獠缉拿归案,平息事端!曹胜安是否有罪,自有朝廷法度裁定,岂容一介草寇以非法手段妄加评判?!此风绝不可长!”
“是,臣明白。”李致贤低头应道。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张世荣等人,又落回李致贤身上:“此案关系重大,朕给你十日之期,若再不能将茂儿爷缉拿,你这中枢令,也就不要当了!”
十日!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臣…领旨。”李致贤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退出偏殿,李致贤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皇帝的怒火,张世荣等人冷眼旁观的沉默,以及那沉重的十日之期,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然而,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涌动。茂儿爷此次行动,虽然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却也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让曹胜安这等巨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某种意义上说,茂儿爷做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回到衙门,他立刻召集所有得力人手,下达了全面搜捕茂儿爷的死命令。表面上,他必须全力以赴,应对皇帝的雷霆之怒。
但暗地里,他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茂儿爷,你究竟是谁?你一次次挑战权贵,揭露黑暗,真的只是为了“替天行道”吗?曹胜安账册牵连出的众多官员中,是否也有张世荣的影子?你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而那块带着血迹的碎布,那个神秘的黑影,与这次惊天动地的漕运账册案,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风暴已然降临,他身处漩涡中心,进退维谷。十日之期,是危机,或许……也是揭开最终谜底的契机?
他走到案前,摊开京城地图,目光深邃。棋局,已到了中盘最凶险的搏杀时刻。而他手中的棋子,又该如何落下?
悬念,在朝野的震动与皇帝的怒火中,攀升至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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