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你印堂发黑，眼底乌青，目带红光，有大灾在身。赶紧请贫道到府上做个仪式，驱邪挡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白胖道人絮絮叨叨，置长随伸手递给的沉甸荷包不顾。马车上居中而坐的颀长青年眉头轻皱，黑曜石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冷光，脸上表情倏尔消失：“本官数到五，你再不消失，本官帮你体面消失。”
修长莹白的手指扳下一根：“五。”
吴半仙喊：“蓝大人，听我说，此路去不得……”
扳下第二根：“四。”
长随收起荷包，欺身上前，吴半仙梗脖子：“大人，贫道冒险下山，为成就大人机缘。机缘在东南角，大人快去啊……”
扳下第三根：“三。”
身板魁伟的长随朝着吴半仙伸手，吴半仙如同一条滑溜泥鳅，左右躲闪着。忽然之间视线投向远方：“啊！河里有人，快快，有人溺水了，救人！”
跟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湍急的永定河里，一抹长发丝丝缕缕飘在水面上，若隐若现。颀长青年放下右手，下令：“救人。”
随从们跳河捞人的功夫，那吴半仙趁机溜了个没影。
蓝徽揉揉眉心，心想今日出门去给太子找个人，怎么许多枝节。长随惊慌呼喊传入耳中：“大、大、大人，这，这是定、定远侯府、府的姑、姑娘！她、她没气了！！”
……
蜡烛高烧。
火光暖暖，屋内气氛却冷若寒冬。
女子低声呜咽，伴随着低声说话，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夫人心善，叫回妾身见姑娘最后一面。妾身永远记得夫人恩情。只是……当年夫人答应得妾身好好的，要好生看待姑娘。如今姑娘受人摆布刺激寻短见。那摆弄口舌之人还没事人般在府中作客。妾身心中怨恨难消！”
另一个声音响起：“单氏，休得放肆。出了这样事，我的心里也很难受。这边有两套干净衣服，都是茵儿新作的。她说妹妹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不避嫌，愿意送衣服予妹妹装裹。你去翻检看看，是否合心意。玉儿如今也收拾干净了，你去瞧瞧，跟她说说话，送送她。”
先头那女人哭得更凶了，喘不上气来：“夫人，夫人，我怨啊！年前我才悄悄在屏风后面偷看了玉儿一眼，当年我被关家庙那会儿才丁点大的丫头，如今出落水灵灵一棵兰花似的。怎么如今就成了直挺挺一具尸身！！”
“我知道成姑娘是侯府贵客，又是夫人嫡亲姨甥女，指着嫁我们家凯哥儿的！可凭什么她撺掇了我们家玉儿跳河，却没事人似的在府内走动？！夫人，平时玉儿受了那成姑娘的气，我们庶出的姑娘命不好也就忍忍罢了，这可是一条命！一条命啊！！”
“够了！”
“啪”巴掌狠狠拍在桌上，叮叮当当的瓷器木料一起响，夫人很愤怒，“带发修行十年，越发嘴上没个把门的了！听了那起子下人嚼舌头，无凭无据的，对客人喊打喊杀？！真是……行了行了，你别哭了，快去瞧瞧你闺女去！”
泪人似的中年美妇把自己搂入怀里，泪珠下雨似的落在自己头顶脑门，李泽玉咬咬牙，决定不装了，轻轻哼叫：“姨，姨娘，我，我没事……”
装了半天死人，突然开口说话，声线透着干涩嘶哑。
搂着她的单姨娘，明显硬了。
李泽玉扭了扭身子，又叫：“姨，姨娘，我还活着。”
“啊——”单姨娘发出尖锐爆鸣，黑眼珠子朝着头顶一插，晕了过去。
一顿忙乱。
李泽玉被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喂参汤，掖被子，包头巾保暖……上辈子住院时间长了，她倒是习惯这种摆布。乖乖地，一声不吭地配合着。
等她终于坐稳在床头，眼前乌压压围满人，簇拥着中年妇人来到她面前。刚被救醒过来的原身母亲单姨娘，一身带发修行的装扮，眼泪汪汪站在妇人身后。
妇人在她对面，坐在床沿上，观音脸面上满是欣喜：“王御医的医术果真不一般。玉儿终究是被救活过来了。”
心里知道自己穿越了，李泽玉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回了个微笑，心里其实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挺慌。
她是谁？她在哪？
面前的妇人叹气：“可怜的孩子，吓坏了，人倒是安静了许多。”
太好了，送上门的理由，李泽玉趁机呆呆的道：“母亲，我饿。”
单姨娘赶紧道：“夫人，她才醒来，妾身看她有点迷糊。不如让她先吃点东西，有什么教导的话，放后面再说？”
妇人允了：“好。”
看着手里捧着白瓷碗，一口一口牛奶粥喂给自己的妇人，李泽玉心情复杂，原想推开，但单姨娘坚持，她推却不过，只得从了。
牛乳粥很香甜，她吃了大半碗，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能够百无禁忌地吃东西真的太好了，她不由得感恩：“姨娘，谢谢你。”
水一般的眸子，亮晶晶的，感情真挚。单姨娘感受到了那份情绪，不由得一呆，险些打了碗，眼睛红了：“你跟我道谢？”
李泽玉有些奇怪：“姨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单姨娘拿出帕子拭泪，“阿弥陀佛，玉儿你从前多冷漠啊。如今跟姨娘亲热了，姨娘心里暖……暖得很。”
她撤掉了碗筷，安顿李泽玉躺下。
看着头顶精致的床棚，李泽玉脑子空空的，接收不到任何信息。只得没话找话：“姨娘，我落了水，好多事情记不清楚了。您能不能跟我说说？”
“好吧……好多事，姨娘出府时日长了，也不是太清楚了……”
单姨娘也没怀疑，跟她娓娓道来。
李泽玉穿过来的原身和她同名，也叫李泽玉。
是大夏朝定远侯府的庶出二姑娘。
五岁那年，嫡母穆氏再次怀孕。
为了给孩子们祈福，生母单姨娘自愿入家庙带发修行，如今已经十年。
后来穆氏生下了凯哥儿，就把李泽玉带在身边，除了没有记在名下之外，其余该有的都有。再略大一些，原身及穆氏所出的大小姐，连同二房的一位姐妹，全都交给了定远侯府的老太君抚养。
“老太太是宗室后裔，惯会调理人。当年就把姑奶奶教导成了京畿闻名的千金大小姐，嫁给前科探花虞大人。所以家里的女孩子，由她亲自教养。再放心不过。后来夫人的亲生妹妹成姨妈寡母新丧，带着子女进了京，他们家的小姐也在侯府作客。”
说到这里，单姨娘轻哼：“你这次落水，就跟那位成姑娘离不开关系。”
“怎么说？”李泽玉搜了脑内记忆，没有被推下水的印象。
原身是自己跳的。
单姨娘道：“我一回来，就问了赵嬷嬷了。月中的时候，老太太设宴款待南平郡王妃，南平郡王家的公子马上要跟我们佳儿相看了。王妃喜爱我们家的园子，老太太就拿你夸耀，命你画一幅《行乐图》。本是简单的事，成姑娘事后却来跟你嘀咕了半天，又是要界线又是要添东西的。赵嬷嬷说，她一走，你就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了两日，趁着她们不留神，到院子里去跳了后水闸。”
李泽玉：“……”
单姨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水是活水，连着外面的。你被冲到了永定河里去，幸亏路上遇到了大贵人，把你救了回来。要是稍晚一点，被冲出城外，可就没救了！”
李泽玉背脊起了一层白毛汗，鸡啄米点头：“那是。姨娘，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活着！”
她主动握住了单姨娘的手，又暖又软的，叫单姨娘的眼神也柔软得能掐出水。
单姨娘道：“那个成姑娘啊，是冲着我们家凯哥儿来的！京畿里谁不知道，定远侯千顷地一棵苗？如今你在这儿养着，保不齐她就在跟夫人上眼药呢。我们夫人面慈心软，又素来好客无比。你就平白吃亏了。”
李泽玉垂了垂眼睛：“没事，姨娘，我好得很。以后我再也不会犯傻了。”
她穿越过来之前，身体并不好，纵使智商超群，学什么精通什么，却受困于体质，一年里有三百天吃药二百天住院。生命的最后半年，更是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那日好不容易能坐起身了，护工推着她出门晒太阳。正好有人报复社会开着车往医院大院里冲，她想都没想操纵着轮椅迎了上去。
以血肉之躯逼停了那辆罪恶汽车！
她觉得自己死得算是有价值。
能够重新活过来，更是意外惊喜。
——更何况是原身这样，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属于她从小羡慕的存在。
暗暗抓紧了被角，恨不能把厚实绸缎绞出水来，李泽玉决心要好好活着。
一夜无话。
第二天，单姨娘要回家庙里去了。临走之前唤来一老一少两个，双双跪在李泽玉面前。
两个人走路都有些不自然，李泽玉猜想应该是受了责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她心里颇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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