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有些意外：“小姐，您……真要管？”
“看看而已。”当袅袅语气平淡，脚步却已朝主屋院子的方向迈去。
刚走到主屋院落的月洞门外，就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嬉笑和议论声。只见几个穿着体面些的二等丫鬟和婆子，正猫在门廊的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张望，对着跪在冰冷石板上的当婷婷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
“啧啧，瞧瞧咱们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往日里多威风啊，现在不也跟条丧家犬似的跪在这儿……”
“活该！让她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
“就是！连个妾室都斗不过，还差点被休了，真是把侯府的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嘘！小声点……”
当袅袅悄无声息地走到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下人身后，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却冷得像冰碴子的嗤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些窸窣的议论，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都挺闲啊？主子受罚，是给你们看戏取乐的由头？谁给你们的狗胆，敢在这儿嚼主子的舌根？！”
那群下人猛地回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当袅袅，以及她脸上那冰冷慑人的神情，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嬉笑声戛然而止，议论声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一个个脸色煞白，腿肚子发软，“噗通”、“噗通”接连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三……三小姐饶命！”
“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知错了！求三小姐开恩！”
“滚！”当袅袅只冷冷吐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如刀。
下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作鸟兽散，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院门口瞬间清净了。
当袅袅这才将目光投向院中那个跪着的身影。
当婷婷依旧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倔强支撑起早已破碎的尊严。
她身上那件精心挑选的、绣着繁复缠枝牡丹的锦缎衣裙，在春日微凉的空气里，华贵依旧，却衬得她此刻的处境更加讽刺和狼狈。
阳光照在她低垂的发髻上，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颈侧，整个人像一尊失了魂魄的琉璃美人，美丽而易碎。
当袅袅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她不信当婷婷没听见刚才门口的动静，不知道自己来了。可那跪着的身影，始终固执地低垂着头，连一丝转头的迹象都没有，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主屋内，张氏的怒骂似乎已经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当袅袅站了很久，久到翠竹都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这时，一个前院的小厮匆匆跑来，在翠竹耳边低语了几句。翠竹连忙低声禀报：“小姐，前厅传膳了，老侯爷派人来请您过去。”
当袅袅的目光终于从那挺直却孤绝的背影上缓缓收回。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转身之际，用只有身边翠竹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嘀咕了一句：
“嘁……这个忙，爱要不要。本小姐还不想多管闲事，惹一身腥呢！”
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说完，她不再看院中一眼，抬步就往前厅方向走去，步履轻松，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望和复杂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走吧，吃饭去。”她招呼着翠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随意，“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事儿也耽误不了本小姐用膳！”
翠竹看着自家小姐大步流星、仿佛真的把烦心事都抛在脑后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院中依旧跪着、形单影只的二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午膳设在侯府正厅旁边的花厅。偌大的紫檀圆桌上，珍馐佳肴摆得满满当当，却丝毫勾不起人的食欲。
老侯爷当时坐在主位，脸色沉郁，心不在焉地用银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当袅袅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吃着面前的一小碟清炒时蔬，尽量降低存在感。而本该坐在她对面的当婷婷，位置却是空的。
一个婆子垂手进来回禀：“侯爷，夫人说……身子不爽利，午膳就不用了，让侯爷和小姐们慢用。”
当时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仿佛早已预料。他草草扒拉了几口饭，便烦躁地放下碗筷，站起身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们姐妹俩……慢用吧。”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偌大的花厅里，顿时只剩下当袅袅和刚刚被丫鬟引进来、默默落座的当婷婷。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当袅袅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石，胃里沉甸甸的，预感着消化不良。她正打算放下筷子，结束这场折磨……
“谢谢。”
一个极轻、极细微的声音，如同蚊蚋低鸣，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钻进当袅袅的耳朵。
当袅袅的动作猛地一顿，夹着的一块笋片“啪嗒”掉回了碟子里。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带着惊疑和不确定，直直地看向斜对面的当婷婷。
当婷婷没有看她，依旧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泛红的眼圈。
她缓缓放下自己几乎没动过的筷子，双手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料，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再次发出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刚才……谢谢你。”
这一次，当袅袅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狠狠敲在她的耳膜上！
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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