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脚程极快，绕过几个弯，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墨宁轩也微微一怔。
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峭壁之下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人群的最外围，他的儿子墨怀鑫正抱着小女儿墨清楠，衣衫半湿，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大口喘着气。
墨宁轩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深邃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儿女身上.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确认他们毫发无伤，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发生了什么？”
墨怀鑫看到父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语速飞快地解释。
“爹，我……我就是劝个架，不小心打翻了个老大爷的水桶，大家伙儿都急了，要来抢咱们家的水……我……我一急，妹妹让我打崖壁，我就……我就对着那岩壁打了几拳，谁知道……谁知道它就破了，水就出来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含糊不清，但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墨宁轩身后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详情回家再说，这里人多眼杂。
墨宁轩是何等人物，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儿子话里的关键信息——“妹妹让我打崖壁”。
他心中瞬间了然，这惊天动地的“神迹”，根源只怕还在他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小女儿身上。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一个眼神便安抚了儿子忐忑的心。
站在一旁的殷素，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精光。
她的视线在汹涌的水流和被孙子抱在怀里，一脸乖巧无辜的小孙女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人察觉的笑意。
好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有她当年的风范了！
而杨淑玉则完全是母亲的本能反应，她心疼坏了，一把从儿子怀里将墨清楠接了过来。
柔软的帕子不停地擦拭着女儿脸颊和头发上的水汽，嘴里不住地念叨。
“我的楠姐儿，有没有被水冲到？身上冷不冷？”
墨清楠窝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小脑袋蹭了蹭，用软糯的声音安抚道。
“娘，我没事，哥哥护着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对墨怀鑫眨了眨眼，眼里满是赞许和笑意。
墨怀鑫接收到妹妹的表扬，顿时挺了挺胸膛，刚才的紧张和后怕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骄傲。
看，他也能保护妹妹了！
此时，峭壁之下，落雁谷的居民们已经彻底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
对着那奔涌的水流，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浑浊的老泪和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更多的人则是疯了一样涌向那条新形成的溪流。
有人直接趴在溪边，像牛饮水一样，把头埋进水里“咕咚咕咚”地猛灌。
有人用手捧起水，迫不及待地泼在自己干裂的脸上、身上，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清凉湿润，然后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哭腔。
“快！快回家拿桶！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拿来！”
“别挤！别挤我！让我先接一瓢！”
先前还因为一小桶水打得头破血流的两个壮汉，此刻正光着膀子，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任由清澈的溪水冲刷着身体，笑得像两个傻子。
整个山谷，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然而，狂喜过后，总有人会先一步冷静下来。
“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了！”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到人群边上，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
“这水……来得太突然，也太猛了。“
“老朽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万一……万一这只是地龙翻身，一时的井喷，等这股劲儿过去了。”
“水又没了呢？到时候，我们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比现在更绝望？”
老者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心上。
狂热的气氛为之一滞。
是啊，这水……真的能一直流下去吗？
“不止如此。”
人群中，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阴沉的中年人冷冷地开了口。
“水源，水源！你们以为这是福气吗？我告诉你们，这是泼天的祸事！”
他指着那股粗壮的水柱，声音尖利。
“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大的水流，你们当黑水十三寨其他山头的人是瞎子、是聋子吗？”
“用不了三天，整个烽燧原的匪寇都会知道，我们落雁谷有了一条取之不尽的河！”
“到时候，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来跟我们客客气气地讨水喝吗？”
“不！他们会来抢！来夺！我们这点人，拿什么跟人家斗？这水不是活路，是催命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刚刚还洋溢着喜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是恐慌。
人群中立刻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怕什么！有了水，我们就能活下去！就能种地！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一个热血的年轻人振臂高呼。
“拼？拿什么拼？”
旁边一个中年人立刻反驳。
“我们连像样的刀都没有几把！人家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就是，这水源就是个烫手山芋，我看我们还是……”
“还是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以前那种等死的日子？”
乐观派和悲观派吵得不可开交，还有一部分人则保持着沉默，只是默默地、更加卖力地往自己的木桶里舀水。
管他明天是福是祸，先把眼前的好处捞到手再说。
听着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墨怀鑫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立了大功的得意，被一股沉甸甸的担忧压了下去。
难道……他真的好心办了坏事，给整个山谷招来了灭顶之灾？
他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妹妹，想从她那里寻求一点安慰。
却见墨清楠小脸平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甚至还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小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软软地说道。
“哥哥，别怕。水是流动的，留不住，也抢不走。谁想抢，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墨怀鑫的心，莫名地就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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