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蕲年宫那张无形而致命的天罗地网悄然张开,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同时,咸阳城内的“末日狂欢”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然而,这“狂欢”的滋味,对于它的发起者和主要参与者来说,却并不那么美妙。最初的混乱和破坏欲发泄之后,现实冰冷的问题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在了嫪毐及其党羽那发热的头脑上。
攻击吕不韦相府的行动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相府虽然守卫人数不多,但都是吕不韦精心圈养的死士,凭借着高墙深院,用弓弩和滚木礌石给进攻的叛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更要命的是,相府久攻不下,极大地挫伤了叛军的锐气。那些被煽动起来的乌合之众,打顺风仗、抢掠财物时一个比一个勇猛,一旦遇到硬骨头,就开始逡巡不前,甚至有人偷偷溜走,揣着刚抢来的细软消失在街巷之中。
攻击咸阳王宫各门阙的行动更是惨烈。守卫宫门的郎官和卫尉军(并非全部被卫尉竭控制)都是秦军中的精锐,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依托坚固的宫墙防御,叛军除了丢下更多尸体,几乎寸步难进。宫墙上射下的弩箭又准又狠,每一次齐射都像死神的镰刀,收割着冲锋在前的叛军性命。那些被许诺可以尽情抢掠的戎翟人,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也开始骂骂咧咧,不愿意再当炮灰,转而更加疯狂地去洗劫那些无力反抗的民宅商铺,这进一步加剧了城内的混乱,但对攻占王宫毫无帮助。
嫪毐在一群核心党羽的簇拥下,站在一处相对安全的高地上,俯瞰着硝烟四起、火光点点的咸阳城。他身上那套不合身的华丽甲胄,此刻沾满了灰尘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显得更加滑稽可笑。他脸上的兴奋潮红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和隐隐的不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攻下来?!”嫪毐对着身边的卫尉竭和内史肆等人低吼道,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吕不韦的相府拿不下,王宫也进不去!我们的人都在干什么?!”
卫尉竭脸色难看,他负责的宫门攻击受挫最严重:“侯爷,宫墙上的守卫比预想的要顽强得多!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死伤惨重,士气有些……有些低落。”
内史肆也擦着胖脸上的汗和油,喘着气说:“是啊侯爷,相府那边也是块硬骨头,而且……而且下面有些士卒开始不听指挥,只顾着抢东西,还有……还有逃跑的!”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嫪毐气得几乎要跳脚,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拿着金元宝却找不到地方花的傻瓜,空有“太后诏书”和数千人马,却连最关键的目标都无法达成。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让他几乎发狂。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被他派出去打探雍城方向消息的探子(或许是他门下比较机灵的门客)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侯爷!侯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探子气喘吁吁,但眼睛放光。
“快说!”嫪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探子的衣领。
“雍城!雍城那边传来消息!秦王銮驾已于昨日抵达雍城,入驻蕲年宫!整个雍城上下都在全力准备加冠大典,戒备……戒备看似森严,但据我们混进去的兄弟观察,多是仪仗和明面上的守卫,用于维持典礼秩序而已!蕲年宫本身,并未有大规模军队调动的迹象!秦王……秦王似乎全心扑在典礼上,对咸阳之事,似乎……似乎并未有太多关注!”
这消息,如同仙音灌耳,瞬间驱散了嫪毐心头的阴霾!
“哈哈哈!天助我也!果然是天助我也!”嫪毐松开探子,仰天大笑,状若癫狂,刚才的焦躁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天命所归”的巨大幸福感笼罩的眩晕。
他自动过滤掉了探子话中“看似”、“似乎”这些不确定的词语,只提取了他最想听到的关键信息:嬴政在雍城,沉迷典礼,疏于防备!咸阳的混乱,显然没有引起雍城的足够警惕!或者说,那个年轻气盛的君王,根本就没把他嫪毐放在眼里,认为他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反而让嫪毐更加兴奋。轻视好啊!越是轻视,他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嬴政小儿!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嫪毐对着雍城方向,咬牙切齿又带着得意地低语,“你以为躲在雍城行什么狗屁冠礼就安全了?你以为我嫪毐只会在这咸阳小打小闹?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猛地转身,目光重新变得“睿智”而“果决”,扫过身边同样因为这个消息而重新振奋起来的党羽们:“诸位!都听到了吗?嬴政小儿已入雍城,且疏于防备!咸阳一时受阻又如何?只要我们直捣黄龙,拿下雍城,擒杀嬴政,这咸阳,这整个秦国,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侯爷英明!”卫尉竭立刻附和,“咸阳这些守军,不过是负隅顽抗!一旦大王……一旦嬴政被擒的消息传来,他们必然不战自溃!”
“对!擒贼先擒王!”内史肆也挥舞着胖拳头,“只要拿下嬴政,吕不韦那老贼没了倚仗,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一群党羽纷纷附和,仿佛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他们选择性忽略了咸阳战事的不利,也自动美化了雍城那边“戒备松懈”的消息,将其解读为嬴政的愚蠢和他们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嫪毐感觉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又回来了,他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自以为英明神武的决定:“我们不能在咸阳这里浪费时间了!立刻集结我们所有还能调动的主力,特别是那些戎翟勇士和我们的核心门客!放弃强攻王宫和相府,只留少数人马在此牵制!”
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赌徒特有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目标——雍城,蕲年宫!我们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雍城,在嬴政那小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攻破蕲年宫,将他拿下!到时候,以太后的名义,废黜他,另立新君!我等便是从龙功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雍城真的如他们“判断”的那样防备松懈,如果嬴政真的毫无准备,那么一支精锐(相对而言)的奇兵长途奔袭,确实有可能创造奇迹。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如果”之上。而他们所有的“如果”,都源于那个坐在蕲年宫中、面无表情的年轻君王,精心为他们编织的错觉。
“立刻去办!”嫪毐催促道,“把所有能带的粮食和财物都带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兄弟们,攻破雍城,活捉嬴政者,封万户侯!赏千金!”
在巨大的诱惑和嫪毐重新燃起的“领袖魅力”驱动下,叛军核心力量开始迅速从咸阳混乱的战场上抽离。那些杀红了眼、抢够了的戎翟人,听说有更大的富贵在雍城,而且对手可能更“弱”,又嗷嗷叫着聚集起来。嫪毐的门客家僮也重新整顿,他们算是叛军中相对有点组织性的部分。
很快,一支大约两三千人的“精锐”(嫪毐自认为)叛军被集结起来。他们丢弃了大部分抢来的笨重财物,只携带轻便的兵器和数日的口食,在嫪毐的亲自率领下(他决定亲自去摘取这最大的“果实”),趁着夜色(或黎明前的黑暗),如同一条贪婪而凶恶的毒蛇,悄然离开了还在燃烧和哭泣的咸阳,向着西方——雍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留在咸阳的,是更加混乱的局势,以及吕不韦相府和秦王宫中那些依旧在拼死抵抗的忠诚卫士们困惑的目光——叛军的主力,怎么突然退了?
坐在马背上的嫪毐,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火光闪烁的咸阳城,心中没有半分对这座城市的留恋,只有对雍城、对那顶虚拟王冠的无限渴望。他紧了紧身上那件可笑的甲胄,幻想着自己攻入蕲年宫,看着嬴政跪地求饶的场景,嘴角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洞察先机、敢于豪赌的猎手,却不知道,从他踏出咸阳城门,走向雍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主动游向了那张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无比坚韧的渔网。
而这张网的编织者,此刻或许正站在蕲年宫的最高处,遥望着东方,计算着猎物抵达的时间。
孤注一掷的豪赌,即将揭开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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