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咸阳城外的流放队伍拖着沉重的镣铐和更加沉重的绝望,踏上前途未卜的蛮荒之路时,咸阳宫城内,一场更为特殊、也更牵动无数人神经的“处置”,正在悄然进行。这场处置的对象,身份之尊贵,关系之特殊,使得即使是那些刚刚以冷酷效率处理完数千人命运的廷尉府官员,也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就是当今秦王的生母,曾经的赵国舞姬,后来的秦国王后,如今的王太后——赵姬。
甘泉宫,这座昔日里充斥着靡靡之音与放纵气息的宫殿,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宫人们早已被更换或遣散,往日的繁华与喧嚣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只剩下空旷的殿宇和无声流淌的寂寞。赵姬独自坐在她那面巨大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铜镜前,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苍白、憔悴、写满了恐惧与不安的脸。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自从嫪毐兵败被擒(她已得知消息),自从咸阳和雍城的叛乱被迅速平定,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儿子的冷酷和手段,通过这场雷霆万钧的平叛,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梦见嬴政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梦见自己被囚禁,梦见那两个年幼的孩子……每一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她试图派人去打听消息,试图联系那些或许还能说得上话的宗室或老臣,但所有的渠道似乎都被无形的手斩断了。甘泉宫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外面的一切消息都被隔绝,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越来越浓的绝望将她紧紧包裹。
“政儿……我的政儿……他不会那么狠心的,我是他母亲啊……”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试图用这苍白的话语来安慰自己那颗早已被恐惧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但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嬴政最后一次来甘泉宫时,那看似平静却暗藏雷霆的眼神,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假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死寂。脚步声不是宫人那种轻盈细碎的,而是属于甲胄之士的、充满力量与冷硬质感的步伐。
赵姬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站起身,惊恐地望向殿门。
殿门被缓缓推开,光线涌入,映照出几个高大的身影。为首的并非廷尉府的官员,而是一名身着高级宦官服饰、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内侍(可能是小柱子,也可能是其他嬴政的亲信宦官),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全身黑色甲胄、手按剑柄、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这些侍卫的眼神,与外面那些执行流放任务的差役截然不同,他们更加冰冷,更加专注,仿佛只为执行秦王一人的意志而存在。
没有宣旨的仪仗,没有冗长的程序,那名内侍走到殿中,对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赵姬,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太后娘娘,奉大王诏令。”
仅仅这八个字,就让赵姬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案几才勉强站稳。
内侍继续用那平板的语调宣布:“大王有令:赵姬身为国母,不能修身持正,纵容奸佞,秽乱宫闱,更参与矫诏,几倾社稷,罪无可逭。然,念及生育之恩,免其死罪。”
听到“免其死罪”四个字,赵姬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希望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内侍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微弱的希望彻底击碎,将她打入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即日起,褫夺王太后尊号及所有玺绶,迁出甘泉宫!”
褫夺尊号!迁出甘泉宫!
赵姬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失去了太后尊号,她就不再是国之母仪,失去了甘泉宫,她就失去了作为太后的居所和象征!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感到耻辱和绝望!
“不……你们不能……”她颤抖着嘴唇,试图反驳。
内侍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宣读那冷酷的判决:“囚于雍城萯阳宫,无诏不得出。派郎官卫士严密看守,断绝内外交通,一应用度,依制供给。”
雍城萯阳宫!那是雍地一处偏僻、陈旧,近乎废弃的离宫,常年无人居住,阴冷潮湿,与奢华舒适的甘泉宫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这哪里是迁居?这分明是囚禁!是最顶级的冷宫!
“不!我不去!我要见政儿!我要见大王!我是他母亲!他不能这么对我!”赵姬终于崩溃了,她哭喊着,试图冲向殿外,却被两名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住。她挣扎着,哭诉着,往日里保养得宜、风情万种的脸庞,此刻被眼泪和绝望扭曲,显得狼狈不堪。
“大王不会见您。”内侍的声音依旧冰冷,“诏令已下,无可更改。请娘娘……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四个字,彻底粉碎了赵姬最后的幻想。她看着眼前这些冷漠的执行者,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动摇的神色,她知道,儿子的意志,已经化为了铁一般的现实,不容她有任何反抗。
她被半“请”半押地,带离了这座她生活了多年、享尽了荣华与欲望的甘泉宫。甚至没有允许她过多收拾行装,只带了一些最基本的随身物品。当她踏出甘泉宫大门的那一刻,回头望去,那熟悉的宫阙在她眼中,仿佛已经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灰败色彩。
一辆没有任何皇家标识、看起来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马车等候在宫外。这与他往日出行时那华丽繁复的銮驾相比,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她被扶(或者说被塞)进了马车,在精锐侍卫的严密护送(看守)下,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咸阳宫城,驶向了那个她未知的、却注定冰冷的囚笼——雍城萯阳宫。
而就在赵姬的囚车(虽然名义上是马车,但与囚车何异?)离开咸阳后不久,一道更加冷酷、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诏令,从秦王宫中发出,迅速传遍了朝堂,并以最快的速度张贴于咸阳各处的公告栏上:
“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脊!”
这短短的十二个字,却像十二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所有还存有丝毫“恻隐之心”或“礼法观念”的臣子心中!
戮而杀之!直接处死!
蒺藜其脊!死后还要用满是尖刺的蒺藜扎烂他的脊背!这是何等的羞辱和警告!
这道诏令,不仅彻底堵住了任何可能为赵姬求情的悠悠众口,更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在秦王嬴政这里,王权的尊严和律法的冷酷,高于一切,甚至高于所谓的“孝道”和“母子亲情”!任何试图挑战这一原则的人,都将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朝野上下,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敢议论太后之事,甚至连私下里的同情都不敢轻易表露。嬴政用最决绝的态度,斩断了与那个让他蒙羞的母亲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维护王权绝对性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而在前往雍城的路上,或许通过押送侍卫的只言片语,或许是在抵达那荒僻阴冷的萯阳宫后,赵姬才得知了这道针对为她求情的“禁言令”。
那一刻,她或许会瘫倒在萯阳宫那布满灰尘、散发着霉味的床榻上,发出如同受伤母兽般的、绝望至极的哀鸣。她哭喊,咒骂嬴政的冷酷无情,哀求上苍的怜悯,后悔自己曾经的放纵与愚蠢……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华丽的宫室变成了冰冷的囚笼,往日的荣华与欢爱,都成了镜花水月,成了刺痛她灵魂的回忆。她将从权力的顶峰和欲望的狂欢中,直坠入这无人问津、与世隔绝的深渊,在无尽的悔恨与孤寂中,度过她的余生。
永巷囚凤,母子情绝。
然而,这场因赵姬而起的风波,还残留着最后一个,也是最血腥、最触及人性底线的尾声——那两个她与嫪毐所生的、尚且年幼无知的孩子。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王室丑闻的活证据,是嬴政权力光环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对于这两个“孽子”,那位刚刚展现了极致冷酷的秦王,又将做出怎样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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