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来自船底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异响，如同重锤般敲在“圣玛利亚”号每个水兵的心头。
甲板上的喧嚣和搜捕行动骤然一滞。
罗德里格斯舰长脸上的惊怒瞬间被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取代。他猛地扑到舷窗边，死死盯住漆黑的水面。
“水下！立刻探测水下！”他对着传声筒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太晚了。
…
冰冷的江水之下。
一枚固定在“圣玛利亚”号左舷船腹处的“水底惊雷”，其内部简陋却致命的机械引信，在江水持续的压力作用下，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步。
一根被精心计算过的铜制撞针，在弹簧和水压的双重驱动下，猛地向前击发！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被无尽江水吞没的摩擦声。
燧石擦过火镰，迸射出几颗微不足道的火星。
然而，就是这几点火星，精准地溅入了引药室中。
下一刻——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声，自“圣玛利亚”号左舷水线下猛然爆发！
巨大的冲击波将江水猛地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恐怖的真空泡，随即又裹挟着万吨江水，疯狂地砸向脆弱的船壳！
整艘巨舰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天神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左倾斜！甲板上所有人全都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缆绳崩断，杂物四处飞溅！
惨叫声、惊呼声、物品落水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一声爆炸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接二连三的恐怖爆炸声，如同沉雷般从战舰的不同部位接连响起！
轰！轰！轰！
有的沉闷，有的尖锐，显示出水鬼们仓促间固定的位置各不相同。
巨大的战舰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被炸得剧烈摇晃，左倾角度越来越大，冰冷刺骨的江水开始疯狂地涌入被撕裂的船壳破口！
“弃船！弃船！”
“上帝啊！救救我！”
“快放小艇！”
绝望的哭喊和嚎叫声响彻江面，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佛郎机水兵们，此刻只顾着争抢救生圈和小艇，秩序彻底崩溃。
…
制造局了望塔上。
陈启明、徐光启、李总旗三人，通过千里镜清晰地看到了那艘巨舰在爆炸中痛苦挣扎、缓缓倾斜的骇人景象。
成功了！
那十枚仓促布下的“水底惊雷”，竟真的创造了奇迹！
巨大的喜悦和震撼尚未完全涌上心头，李总旗却猛地放下千里镜，厉声喝道：“水鬼！是我们的水鬼！”
只见爆炸后的江面上，数名精疲力竭的水鬼正奋力向岸边游来，但其中两人显然被爆炸冲击波震伤，动作迟缓，正被湍急的江水卷向下游，而一艘佛郎机人的救生艇似乎发现了他们，正调转船头，试图拦截！
“接应他们！”陈启明毫不犹豫地下令，“所有弩箭，对准那艘小艇！绝不能让我们的弟兄落在敌人手里！”
墙头上的锦衣卫弩手立刻架起强弩，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那艘救生艇，逼得他们不得不转向规避。
几名水性最好的缇骑则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江水，奋力游向受伤的同伴。
…
与此同时，在“圣玛利亚”号因爆炸和倾斜而陷入彻底混乱的刹那。
底舱一处原本被锁死的污水排放口盖，被猛地从内部推开。
“一阵风”背着那个沉甸甸的保险箱，如同水鬼般钻了出来。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了一眼身后那艘正在沉没的巨舰和混乱的场面，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得意的冷笑。
这笔买卖，虽然惊险，但终究是成了！他毫不犹豫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凭借高超的水性，悄无声息地向着与明军接应方向相反的、黑暗的岸边潜去。
…
而在这场混乱的最高潮，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圣玛利亚”号最高处的艉楼观测台上，罗德里格斯舰长并没有像其他船员一样惊慌失措。
他脸色铁青，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疯狂的怨毒。
他死死盯着远处制造局的了望塔方向，仿佛要透过夜幕，将那个毁了他一切的中国工匠的身影刻入灵魂。
他快速转动观测台地板上的一个隐秘机关。
地板滑开，露出一套叠放整齐的普通水手服和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绑着浮木的小型防水皮囊。
他迅速换掉显眼的舰长制服，将皮囊绑在身上，里面是他私人珍藏的钻石、几份最重要的海图以及…那本被他提前取出、并未放入保险箱的真正核心的密码日志。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沉没的战舰和混乱的江面，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然后，他竟毫不犹豫地从观测台后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浑浊的江水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他的目标，并非任何一艘救生艇，而是下游远处那片无人看守的、芦苇丛生的滩涂。
逃跑，对于他而言，并非失败。而是另一场复仇的开始。
…
黎明终于挣扎着撕破了夜幕。
江面上的景象逐渐清晰。曾经不可一世的“圣玛利亚”号已经严重倾斜，大部分船体没入水中，只剩下一小部分桅杆和艉楼还凄惨地露在水面，如同竖起的墓碑。
周围漂浮着碎片、尸体和少数仍在扑腾挣扎的水兵。明军的船只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打捞俘虏，控制局面。
一场看似不可能胜利的对抗，竟以这样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戛然而止。
了望塔上，陈启明缓缓放下千里镜，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憋了整夜的浊气。
徐光启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总旗则已经开始下令清点水鬼人数，救治伤员。
然而，陈启明的心中，却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
那艘沉船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砸在江心。
罗德里格斯是生是死？那个引发混乱的“小偷”究竟是谁？目的为何？他又逃往了何处？那十枚“水底惊雷”暴露出的技术，又将引来多少新的觊觎？还有那始终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影海众”…
巨大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更多的谜团和潜在的威胁，却随着晨光一同弥漫开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兴奋的徐光启，低声道：“光启兄，事情…恐怕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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