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京州市政府大院。这座象征着京州行政权力核心的庞大建筑群，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而沉默。
主楼高耸，深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和云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袁天推开车门，踏上坚实的水磨石地面。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步履沉稳地走向主楼那扇巨大的旋转玻璃门。
门内，是贯通数层楼高的宏大中庭，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纵横交错的钢结构穹顶。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天顶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光柱中浮尘微舞。
大厅里人来人往，穿着各色制服或正装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电话铃声、脚步声、打印机的嗡鸣交织成一片属于权力机器的独特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文件纸张、消毒水、以及中央空调送出的恒定暖风混合的气息。
当袁天的身影出现在中庭入口时，大厅里那原本流动的、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调低了音量。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内容：敬畏、好奇、审视、讨好、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走过之处，附近正在交谈的人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或者暂停片刻；迎面走来的干部，无论级别高低，都会提前几米就微微侧身让开道路，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口中说着“袁市长好”；一些原本脚步匆匆的人，也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袁天神色如常，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微微颔首，回应着那些问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通往自己办公室的专用电梯。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他走进去，按下楼层键。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外面那道道复杂的目光隔绝开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金属墙壁映出他挺拔而略显冷硬的侧影。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他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属壁，看到了这座大楼里无数人心起伏的暗流。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叮”的一声轻响，门向两侧滑开。
门外，是通往副市长办公室的走廊。走廊宽敞明亮，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另一侧，则是几间重要副职领导的办公室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深色的地毯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带。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低鸣。
袁天迈步走出电梯。就在他刚踏上走廊柔软的地毯时，前方不远处，一扇办公室的门恰好打开。
市公安局局长孙振邦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似乎要去隔壁的常务副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
孙振邦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正走过来的袁天。这位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向来以作风硬朗甚至有些粗粝着称的老公安，此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下。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仅仅是一刹那的犹豫，一种极其罕见、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庄重取代了所有的表情。
下一秒，在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在窗外透进来的斜斜光柱映照下，孙振邦做出了一个让远处几个路过的秘书科科员差点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双脚并拢，身体挺直如标枪，右手五指并拢，猛地抬起，以一个极其标准、带着破风声的姿势，向袁天敬了一个教科书般无可挑剔的警礼！
“袁市长！”孙振邦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向您报告！根据最新安保评估，您爱人姜如烟女士的日常出行路线及安保等级，已按照最高标准进行优化调整并部署完毕！相关预案和人员已全部就位！请您放心！”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而专注，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如同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等待着袁天的指示。
那姿态，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副市长，而是需要他誓死保卫的最高首长。
远处那几个秘书科的小年轻，惊得连手里的文件都忘了拿稳，互相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孙局长……给袁市长敬礼？还汇报袁市长爱人的安保？这……这规格也太……
袁天也被孙振邦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仪式化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怔。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孙振邦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上。
他当然记得，当初为了推动智慧警务平台的整合，需要打通公安系统的数据壁垒，孙振邦是如何打着哈哈，搬出“涉密”、“安全”、“基层习惯”等等理由软磨硬泡，拖延敷衍的。
那时的孙振邦，虽然表面客气，但眼神深处那种根深蒂固的部门壁垒意识和隐隐的抗拒，袁天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这位老公安局长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执行命令的坚定。
袁天心中了然。这绝不仅仅是工作汇报。
这是孙振邦在龙培倒台、汉东官场剧震之后，用他军人出身的、最直接也最庄重的方式，向自己，向京州新的权力格局，表明最清晰无误的态度和立场。
他在划清界限，也在递交投名状。
袁天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他抬起右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简洁有力的军礼——这个动作他做起来竟也无比自然流畅。
“辛苦了，孙局。”袁天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做得很好。”
孙振邦这才放下手臂，身体依旧挺直，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郑重：“职责所在！袁市长您有任何指示，市公安局坚决执行！”
袁天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迈步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孙振邦侧身让开道路，目送着袁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后，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警服衬衫也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这个礼，是他反复思量后的决定。袁天平静接受并回礼的态度，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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