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厂长的二百块悬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二车间都躁动起来。
几个胆子大的老师傅凑上前,又是敲敲这,又是摸摸那,嘴里念叨着“是不是保险丝规格不对”、“会不会是受潮了”,但谁也不敢真的动手。
这可是全厂的命根子,万一弄巧成拙,别说二百块了,怕是半年工资都得赔进去。
车间主任张师傅,作为厂里技术第一块牌子,此刻压力最大,他拿着一本德语说明书的中文翻译本,翻得纸页都快烂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嘴里反复念叨:“逻辑保护……过载锁定……这洋玩意儿,太邪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厂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
“王厂长,我想试一试。”
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车间里,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说话人的身上。
是林旬。
“你?”张师傅第一个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林旬,眼神里全是怀疑。
“小林?你一个刚从技校毕业没两年的,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是拆个水泵,快回去!”
在张师傅的印象里,这个叫林旬的年轻人,平时沉默寡言,技术平平,就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周围的工人们也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
“这不是宿舍楼那个书呆子吗?他能行?”
“疯了吧,市里专家都摇头,他上去干嘛?想钱想疯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别把机器给弄坏了。”
赵强在人群里急得直跺脚,想把林旬拉回来,却又不敢出声。
王厂长也愣了一下,他几乎对林旬没什么印象。但此刻,他已经走投无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清澈而平静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的烦躁竟压下去一丝。
“你……有把握?”王厂长沉声问道。
林旬没有回答“有”或者“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在动手之前,我需要先看一下机器的全部操作记录和近三个月的维修保养日志。”
这个要求一出,周围的嘲笑声小了下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那些只会凭经验瞎蒙的老师傅,第一反应是拆开看,而林旬,却先要看“病历”。这种严谨、科学的流程,瞬间就让他和那些凑热闹的人区别开来。
张师傅也是一怔,他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会提出这么专业的要求。
王厂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立刻对张师傅道:“去,把东西都拿给他!”
很快,几本沾着油污的记录本被送到了林旬面前。
林旬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接过本子,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他看得不快,时而用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像是在追踪着某种轨迹。
他的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手里的记录本。
十分钟后,他又开口了。
“把这台车床的主操作工叫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很快,一个叫李根的年轻工人被叫了过来,他就是这台车床的操作员,此刻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别紧张”林旬的语气很温和。
“你仔细回忆一下,机器最后一次停机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声音有没有变化?转速显示有没有跳动?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常。”
李根被他平静的语气感染,努力地回忆着。
“异常……好像没有……声音一直很顺……等等!”他眼睛一亮。
“对了!林工,就在死机前那么几秒钟,我好像看到屏幕上的主轴转速数字,轻微地闪了一下!就一下,特别快,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就是这个!
林旬心中大定,脸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向王厂长伸出手:“厂长,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他不要扳手,不要螺丝刀,却要纸和笔?
尽管疑惑,王厂长还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钢笔,递了过去。
林旬接过纸笔,没有立刻走向车床,而是靠在一个工作台上,俯身开始书写。
前一世,他签发过价值千亿的工程项目启动令,笔下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宏伟蓝图,而此刻,他笔尖划过粗糙纸张的“沙沙”声,却仿佛是他撬动新生的命运齿轮时,发出的第一声轰鸣。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笔都清晰有力。
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到底在写什么。
只见白纸上,几行清晰的字迹逐渐显现:
“瓦尔特t300精密车床故障诊断及维修方案”
一、故障诊断:
非硬件损坏,非电路断路。根本原因为:主轴编码器光学传感器镜片附着微量雾化油膜,导致高转速下信号反馈出现微秒级延迟。中央处理器(cpU)判定为“主轴失速”,触发E-Stop紧急停机保护。
二、维修步骤:
1. 切断总电源,悬挂“正在维修”警示牌。
2. 打开主轴箱右侧3号护盖,找到G-47光学传感器。
3. 使用95%浓度以上的工业酒精及无绒布,仔细擦拭传感器探头镜片。
4. 复原护盖。
5. 进入系统后台(指令:F8, F1, F5, ENtER),进入“Service mode”,对主轴编码器参数进行清零重置(指令:S-Reset, 0, ENtER)。
6. 重启设备。
三、预计工时: 一小时。
四、备注: 此为该型号早期设计缺陷,建议后续保养流程中,每500工时增加一次传感器镜片清洁。
……
当林旬写完最后一个字,直起腰,将这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诊断书”递给王厂长时,整个车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纸上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
“胡说八道!”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张师傅,他一把抢过那张纸,脸涨得通红。
“油膜?就一层油膜能让这么个大家伙停了?还……还后台指令?这说明书上根本就没写过!你这是从哪本地摊文学上抄来的?简直是儿戏!”
张师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和权威,被这个年轻人用一张纸就给彻底推翻了,这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小林,我知道你想出风头,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要是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单纯的怀疑,而是带上了指责。
“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还油膜。”
“还搞得跟医生开药方一样,唬谁呢!”
面对千夫所指,林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着激动不已的张师傅,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张师傅,你们之前的检查,是用的万用表测量电路通断,对吗?”
“是又怎么样?”
“万用表只能测出‘通’或‘不通’的0和1,但它看不见信号在传输过程中的‘疲惫’和‘迟到’。”
“光学传感器被油膜污染后,并非不工作,而是信号‘失真’了,就像一个眼神好的人,隔着一块被哈气弄花的玻璃去看东西,他依然能看到,但看到的轮廓是模糊的,反应自然就慢了半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本被翻烂的说明书。
“至于后台指令,那是厂商为了维修工程师预留的‘后门’,属于服务手册里的内容,当然不会写在给客户的普通说明书上。”
他的一番话,深入浅出,逻辑清晰,把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用一个极其生动的比喻讲得明明白白。
张师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林旬说的,全都是他知识盲区里的东西。
车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王厂长身上。
王厂长手心里全是汗,他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若千斤。
纸上的字,他很多看不懂,但他能看懂林旬脸上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和他眼神里不容置疑的自信。
赌一把?
如果失败了,他这个厂长也要背上处分,成为全市的笑柄。
但如果成功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距离军工厂合同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两天。
他没有退路了。
“好!”王厂长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按你写的办!”
他指着林旬,对所有人宣布: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包括张师傅你,全部听林旬的指挥!谁敢不配合,或者说风凉话,立马给我滚出这个车间!”
“但是”他话锋一转,死死盯着林旬的眼睛,“小子,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是信口开河,耽误了时间,甚至把机器彻底弄废了……后果,你自己清楚!”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整个车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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