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下的老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式褂子，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手中那根紫檀木拐杖更像是权力的象征而非支撑。
他的面容有着与靳沉舟相似的冷峻轮廓，但岁月刻下的皱纹和那双阅尽千帆、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透着更深的威严和压迫感。
他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林羡予就感觉像是被x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所有小心思无所遁形，腿肚子很不争气地开始发软。
【这就是太上皇吗……气场好强……感觉比靳沉舟还吓人！】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眼神好冷……我现在跪下喊爷爷万岁来得及吗？】
靳沉舟感受到掌心里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且微微颤抖，几不可查地用力握了握。
然后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并不卑微：“爷爷，我们回来了。”
靳老爷子从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林羡予身上，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这就是……林羡予？”
林羡予一个激灵，赶紧挤出这辈子最乖巧的笑容，九十度鞠躬：“爷爷好，我是林羡予，冒昧打扰了。”
声音因为紧张都有点变调。
【鞠躬幅度是不是太大了？显得好狗腿。】
【声音怎么尖了，稳住啊林羡予！】
靳老爷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脖颈停留片刻，又扫过他紧张得发白却努力微笑的脸。
最后，那锐利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掠过他被靳沉舟紧紧握住的手。
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进来吧，饭菜要凉了。”
说完，转身率先拄着拐杖往屋里走去。
林羡予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后背都出汗了。
【第一关……算过了吗？好像没当场把我打出去？】
靳沉舟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表现不错。”
林羡予哭丧着脸回看他：【不错个鬼！我快吓尿了！】
靳沉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牵着他跟进老宅。
老宅内部是沉稳的中式风格，家具古朴厚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旧书卷的气息，安静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餐厅里，长长的红木餐桌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菜肴，碗筷齐全，却并没有林羡予预想中的三姑六婆齐聚一堂的景象，只有两个穿着素净的中年阿姨安静地侍立一旁。
【咦？就我们三个？说好的家宴呢？】
林羡予有点意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人少好啊，人少压力小。
三人落座。
靳老爷子自然是主位，靳沉舟和林羡予坐在一侧。
吃饭过程安静得诡异。
只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
靳老爷子吃饭极其讲究，慢条斯理，背脊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透着老派的优雅和规矩。
林羡予有样学样，恨不得把一口饭嚼出花儿来，生怕发出一点不雅的声音。
眼睛只敢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连菜都不敢多夹。
【救命……这饭吃得比我拍戏还累……】
【那块红烧肉看起来好好吃……可是转到我这边好远……算了，不吃也罢……】
他心里刚嘀咕完，就见靳沉舟极其自然地伸筷，精准地夹起那块他盯了半天，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放到了……他自己的碗里。
林羡予：“……”
【？？？男朋友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幽怨地瞥了靳沉舟一眼。
靳沉舟面不改色，却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腿，带着安抚的意味。
紧接着，靳沉舟又夹了一筷子清炒豌豆苗，放到林羡予碗里，语气平淡：“吃点青菜，补充维生素。”
林羡予看着碗里绿油油的青菜，心里哀嚎。
【我要吃肉啊大哥！】
嘴上却乖巧：“谢谢靳总。”
靳老爷子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瞥了他俩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羡予觉得有点渴，眼神刚往远处的汤碗飘去——
靳沉舟已经抬手，示意旁边的阿姨盛了一小碗汤，放在他手边。
林羡予：【……得，我成生活不能自理了。】
他低头喝汤，感觉老爷子那目光似有若无地又扫了过来。
这顿饭吃得林羡予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他总觉得老爷子那看似平静的目光里藏着无数把尺子，正在一寸寸地丈量他，从吃相到坐姿，从发型到指甲盖。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时，靳老爷子终于放下了筷子，接过阿姨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林羡予和靳沉舟也立刻跟着放下筷子。
“吃好了？”靳老爷子开口。
“吃好了，爷爷。”靳沉舟应道。
林羡予赶紧点头如捣蒜：“吃好了，很好吃。谢谢爷爷。”
靳老爷子目光转向林羡予，终于开始了正式的“盘问”。
“听沉舟说，你是演员？”
来了。
开始了。
林羡予脊背瞬间挺直，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是的，爷爷。”
“演戏……辛苦吗？”老爷子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别的。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热爱表演，能把好的故事和角色带给大家，再辛苦也值得。”林羡予差点咬到舌头。
【我在说什么鬼？！为人民服务都出来了？！林羡予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靳沉舟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靳老爷子似乎也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父母都不在了，我是独生子。”林羡予老实回答，至少在这里是。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一个人打拼，不容易。”
林羡予鼻子一酸，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低声道：“还好……都过去了。”
【呜呜呜老爷子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听说前段时间，惹了些麻烦？”老爷子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瞬间让林羡予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果然来了，兴师问罪。】
他手心又开始冒汗，下意识看向靳沉舟。
靳沉舟接过话头，语气淡然：“一点小风波，已经解决了。有人不长眼，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给了点教训。”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狠戾。
老爷子目光锐利地看向靳沉舟：“傅家那个小子？手是你让人打断的？”
餐厅空气瞬间凝固。
林羡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靳沉舟面不改色，直视着爷爷的目光：“是我。他活该。”
【卧槽！这么刚？！直接承认了？！】
老爷子盯着靳沉舟看了几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忽然转回头，看向林羡予：“你怎么看？”
林羡予猝不及防被点名，愣了两秒，随即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我觉得打得好，就是他先欺负人。不要脸，阴险小人，打断手都是轻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在老人家面前这么暴力！完蛋了！】
他吓得闭上眼，等待雷霆震怒。
然而，预料中的呵斥并没有到来。
餐厅里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哼笑声。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只见靳老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上扬的弧度？
“性子倒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和。”老爷子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靳沉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接口道：“嗯，爪子挺利，就是平时藏着。”
林羡予：“……”
【你们爷孙俩讨论我呢？！】
老爷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闲聊般问了几句关于电影和行业的问题，林羡予谨慎地回答着，手心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
终于，老爷子似乎问完了，挥了挥手：“行了，去偏厅喝点茶吧。”
林羡予如蒙大赦，赶紧起身。
靳沉舟也站起来，却对老爷子道：“爷爷，您先过去，我带他去洗个手。”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拄着拐杖先走了。
靳沉舟拉着林羡予走到旁边的洗手间。
一关上门，林羡予就瘫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比试镜还恐怖一百倍。”
靳沉舟低笑，拧开水龙头，抓过他的手，挤了洗手液，仔细地帮他清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搓过去。
“表现很好。”他声音带着笑意，“尤其是‘打得好’那句。”
林羡予脸一红：“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爷爷会不会觉得我太暴力？”
“不会。”靳沉舟语气笃定，“他讨厌软柿子。”
他拿起毛巾，仔细擦干林羡予的手，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爷爷他……好像没那么可怕？”林羡予小声说。
靳沉舟看着他，目光深邃：“他只是看起来严厉。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
林羡予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发热。
【这么直白的吗……】
两人收拾好，来到偏厅。
老爷子已经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正在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律感。
看到他们进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两人坐下。
老爷子将两杯沏好的茶推到他们面前。
茶香袅袅，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
林羡予学着靳沉舟的样子，小心地捧起茶杯，吹了吹，小口品尝。
茶汤清冽回甘，是好茶。
老爷子看着靳沉舟，忽然问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傅家那边，你打算到什么程度？”
靳沉舟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到此为止。”
老爷子沏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林羡予也愣住了。
【到此为止？不是要彻底搞垮他们吗？】
靳沉舟迎上爷爷的目光，缓缓道：“傅昌明刚才托人递了话，愿意割让城东科技园那块地和海外部分核心业务，换傅逸年出国，从此不再回来。我答应了。”
老爷子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慢慢品着茶。
半晌，他才开口：“心软了？”
“不是。”靳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以退为进罢了。目前赶尽杀绝，容易狗急跳墙。现在这样，既拿了足够的好处，也让他们伤了根基，翻不了身。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林羡予，目光变得深沉：“剩下的残局，够傅昌明忙到死了。商场对手又不止靳式一个，更何况还有诸多红线问题。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再想别的。”
比如，报复。
林羡予的心猛地一颤，瞬间明白了靳沉舟的用意。
他不是心软，他是用最狠、最精准的方式，永绝后患，并且……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原来……是为了我……】
老爷子看着靳沉舟，又看看眼眶微微发红的林羡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重新斟满了茶杯。
一切尽在不言中。
偏厅里茶香弥漫，气氛前所未有的平和。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老管家模样的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靳老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爷子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羡予，然后对靳沉舟淡淡道：“公司那边有点急事，需要你处理一下。去书房吧。”
靳沉舟眉头微拧，似乎想说什么。
老爷子摆摆手：“去吧，耽误不了多久。让林……羡予，陪我再喝会儿茶。”
林羡予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单独留下？！和我？！】
【不要啊！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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