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弱下去时，王石安背着半旧的布包站在自家院门口。
院里的晒谷场空着，李秀莲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看见他回来，手里的针线没停，只斜了眼：“县高中的志愿填了？我看你是闲得慌，家里的麦子还没割完，哪有闲钱供你接着读。”
王石安把布包往墙角挪了挪，布包里的课本撞出轻响。“娘，县高中学费……我自己想办法。”他声音不高，却没像以前那样发颤。
李秀莲把针线往鞋底上一扎，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你能有啥办法？家里的钱要留着给望宝买新书包，还得攒着给他将来盖房。你一个捡来的，能读到初中就不错了，别痴心妄想。”
这话像根刺，王石安早听惯了，却还是攥紧了藏在裤兜里的毕业照——照片上陈老师的笑还暖着，他咬了咬唇没接话，转身往灶房走。灶台上摆着半碗凉粥，是早上剩下的，他端起来几口喝了，碗底的几粒米也舔得干净。
傍晚去地里帮着割麦，王老实拿着镰刀走在前面，没回头却撂下话：“石安，听你娘的，别读了。镇上的砖厂招人，一个月能挣百来块，比你读书管用。”
王石安握着镰刀的手紧了紧，麦秆在掌心硌出印子。“爹，我想读高中。”他抬头，看见王老实的背影顿了顿，随即又往前走，只留下一句“你自个儿看着办，家里一分钱不会给你”。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石安把时间掰成了两半。白天跟着割麦、晒粮，夜里等养父母和望祖都睡熟了，就揣着个麻袋往镇上跑。镇上的废品站收纸壳、塑料瓶，他就去学校的垃圾堆里翻，去街边的墙角捡，有时蹲在路灯下拆废纸箱，指尖被划得冒血珠，也只拿衣角擦一擦。
赵野知道了，每天晚上都来陪他。两人蹲在废品站后门的路灯下，赵野帮着捆纸壳，嘴里念叨：“我娘说，要是你学费不够，她能先凑点。你别跟我客气，当初你还帮我补过数学呢。”
王石安摇摇头，把刚拆好的纸壳摞整齐：“不用，我自己能凑。你也得攒钱买高中的辅导书，别为我操心。”他知道赵野家也不宽裕，赵母一个人操持家务，能让赵野安心读书已不容易。
有天夜里，王石安翻到个旧书箱，里面藏着几本泛黄的小说。他想起镇上的书店收旧书，第二天一早就抱着书去了。书店老板翻了翻，给了他十五块钱：“这些书品相还行，算给你多了。”王石安攥着那十五块，指尖都在发烫——这是他凑到的第一笔“整钱”。
离高中报到只剩三天时，王石安把攒的钱都倒在桌上。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摊了一小片，他数了三遍，还差八十块。夜里他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盯着那堆钱发愣，窗外的蝉鸣早就停了，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响。
“哥。”
门口忽然传来轻响，王望祖抱着个布包站在阴影里。他把布包往王石安面前一递，声音有点闷：“这里面有五十块，是我攒的压岁钱。娘不知道，你先拿去。”
王石安愣住了，看着王望祖涨红的脸——这小子以前总躲着他，连话都不愿多说。“你……”
“你别跟娘说，”王望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这钱就白给了。”说完快步跑回房间，没给王石安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王石安揣着凑够的学费，又去了废品站。老板看见他，递过来个信封：“昨天有个姓赵的大姐来，说你凑学费不容易，让我把这三十块转给你，还说别告诉你是她给的。”
王石安捏着信封，忽然想起赵母每次见他，总往他兜里塞煮鸡蛋，想起赵野说“我娘早把你当半个儿子”。他站在废品站门口，阳光照在身上，暖得眼睛发酸。
回到家，王石安把学费放进布包，又把那本夹着毕业照的笔记本塞进去。李秀莲看见他收拾东西，没好气地说：“走了就别总回来，家里没你的地方。”王石安没说话，只给王老实和李秀莲鞠了一躬，转身背上布包。
走到院门口时，他听见王望祖在房间里喊：“哥，高中别偷懒！”
王石安脚步顿了顿，回头往二楼的窗户看了眼——窗帘动了动，像是有人躲在后面。他笑了笑，转身往镇上的车站走。布包里的学费硌在掌心，有点沉，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踏实。他知道，这掌心的钱里，藏着赵野的热乎、望祖的别扭、赵母的心意，更藏着他自己没说出口的、想往更远地方走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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