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清晨的霜雾还未散尽，王石安背着洗得发白的行李包，站在朝阳镇冷清的车站等车。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湿土的味道，新学期开始了。
脚步声打破了寂静。王望祖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鞋面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印。
“哥！”望祖把鞋塞过来，“昨天体育测试穿的，就试了一次……你带去学校穿！”
王石安看着弟弟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那双过分认真的眼睛，心里一酸。他笑着把鞋推回去，用力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胡闹。这是给你比赛穿的。好好跳，拿了名次，哥带你去县城吃真正的牛肉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伸手从望祖口袋里摸出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黑虎写的“延期还款”收据。“这个，我替你保管。记住，望祖，”他直视着弟弟的眼睛，“真正的‘裁决之杖’，不在游戏里，而在你自己手上。”
王望祖攥着那双鞋，看着哥哥，眼眶骤然红了。远处，破旧的中巴车鸣着喇叭，碾过碎石路缓缓驶来，像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号角。
高二（3）班的教室，后墙上已经贴上了“准高三”的周考表，空气里多了几分无形的压力。
王石安斜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书包带上还沾着昨晚帮养父修理农具时蹭上的煤灰。他看到周明正趴在课桌上，脑袋埋在一本厚厚的《水浒传》后面。
“安哥！不带这么玩的！”周明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掸着头发——王石安刚刚恶作剧地用还沾着灰的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王石安哈哈一笑，目光转向正坐在座位上，用钢笔在日历上物理竞赛初赛日旁画星星的林晓梅。“晓梅，来得真早。”
“安哥，好久不见。”林晓梅抬起头，微微一笑，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好久不见。”王石安应道，感到一种熟悉的、并肩作战的暖意。他把书包扔到自己座位上，一夜未眠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得发烫。
课间，周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他开饭店的父母寒假奖励的海南旅游礼物。“滴滴”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他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古怪，把手机递给王石安：“安哥，你弟……找你。”
王石安一愣，接过手机。泛黄的屏幕上，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错别字里夹着一个生硬的笑脸符号：“我哥到学校了吗？我们下周开春运会，张老师带我们去县里，你会来看吗？”
“他怎么有你号码？”王石安一脸错愕。
“昨天在镇中学打球，他过来打听县一中的事，知道我是你哥们，就问我要了号码。”周明挠挠头，“你这弟弟，挺机灵啊。”
王石安摩挲着冰凉的手机键盘，眼前浮现出清晨弟弟递鞋时那执拗又渴望肯定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条短信，像一条细细的线，从繁华的县一中，悄然连回了那个他始终牵挂的、灰扑扑的朝阳镇。
这时，班长李建军在门口喊：“王石安，陈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班主任老陈的办公桌上，保温杯口氤氲出淡淡茶香。他推过一张《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家庭情况”栏里，王石安只填了“父母务农，弟弟初中在读”。
“王石安，你想清楚了？”老陈的目光透过眼镜片，锐利如刀，“这笔钱，是实打实的帮助，说是985的敲门砖也不为过。”
王石安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衣角，口袋里还揣着黑虎那张“延期还款”条子。
他似乎感觉到黑虎催债的时刻，耳边仿佛传来李秀莲尖利的谩骂望祖，“你这个讨债鬼！一家子都被你拖垮！”
但他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陈老师，我弟…他欠着一笔债，债主不等人，利滚利，能压垮人， 这笔助学金，能救他的急，让他把腰杆挺直了做人。 我在学校花销小，能靠自己。”
老陈叹了口气， “助学金的事儿，申请流程有规定，钱款必须用于你在校的学习生活。但你别急，你弟弟的难处，老师再帮你想别的办法。”
说着，他忽然将那份申请表放到一边，重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物理竞赛报名表》：“穷人的孩子走的都是窄门。但王石安，你给我记住，窄门后面，未必不是通天大道！下个月的物理竞赛，一等奖，能抵你半年学费。这条路，敢不敢闯？”
“好！”王石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接过表格，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填写。
陈老师拿起表看完点了点头，“好，你去吧！”王石安放下笔站好，对着陈老师躬身感谢！
上了一天课，好不容易熬到夜里该休息了，寝室也早已熄灯。王石安却打着手电，在微弱的光圈下读写物理笔记，为物理竞赛做好准备。
一周后的周末，县汽车站人流嘈杂。
王石安见到了弟弟王望祖。张老师带着他来的，只见他背着那个被他搞得破旧的书包，手里紧紧拿着一张县中学生运动会的参赛证。
“哥！”王望祖眼睛亮得惊人，快步跑过来，“张老师说我这次肯定能跳1米65！”
他的欢呼被淹没在广播声里。王石安注意到弟弟的秋裤短了一截，裸露的脚踝上，一道淡紫色的旧疤依稀可见，那是娘用藤条抽过的痕迹。
王石安没说话，微笑着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圈仔细地围在弟弟脖子上。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这时他才忽然发现，弟弟的个头，不知何时已经蹿得快要赶上自己了。
去往运动场的公交车上，车厢摇晃。王望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哥，我把‘裁决之杖’卖了，你说的对，真正的‘裁决之杖’，不在游戏里，而在我自己手上。”
王石安听后，会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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