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日子，像是一池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已开始缓慢沸腾的温水。萧璟扮演的“瓷娃娃”愈发逼真，他不再对任何事物投注过多的目光，连翻阅书籍都显得心不在焉，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着，或是在萧琰的允许下，在固定的路线上“散心”。
他的顺从与空洞，似乎终于让萧琰放松了些许警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这天夜里，萧琰因边境急报，再次宿在了御书房。这对萧璟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萧璟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呼吸平稳绵长，仿佛早已陷入沉睡。然而，在那浓密的眼睫之下，他的眼睛却睁得极大，在黑暗中闪烁着清醒而锐利的光芒。他像一只蛰伏的兽，用全部的感官捕捉着殿外的动静。
直到确认守夜宫女的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他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掀开锦被，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没有点燃烛火，仅凭着对宫殿布局的熟悉和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像一个影子般滑向萧琰白日里处理政务的那片区域。
他的目标明确——那张紫檀木大案，以及案上那些可能藏着秘密的奏折、文书。他知道这极其冒险，萧琰心思缜密，或许会设下陷阱，或许会有暗卫监视，但他顾不得了。那本旧书带来的冲击，以及近日宫中隐约的紧张氛围，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能窥见一丝真相的微光。
他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物件，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案。案上依旧整洁，奏折分门别类垒放整齐。他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颤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
是关于南方水患的赈灾事宜，字迹工整，内容寻常。他快速浏览后，轻轻放回原处。又拿起另一本，是吏部考核的汇总……一连翻看了好几本，都是寻常政物，并无特别。
难道他的猜测错了？萧琰将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带去了御书房？
一股失望夹杂着不甘涌上心头。他不甘心就此放弃，目光开始在书案上细细搜寻。笔架、砚台、镇纸……他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石镇纸，忽然，在镇纸下方，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桌面融为一体的凸起。
那是一个暗格！
萧璟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屏住呼吸，借着微光，仔细观察那凸起，发现它是一个需要特定角度和力道才能按动的机构。他回忆着萧琰平日里的习惯动作，模仿着他执笔、放置物品的姿态，手指在那个凸起上试探着。
一下，两下……终于，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施加压力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案侧面的一块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狭窄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枚半块虎符，以及一封火漆封缄、封面空白的信函。
虎符！调兵遣将的信物！萧璟瞳孔骤缩。萧琰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留在寝殿，而非随身携带或置于更机密之处？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这是一个试探吗？
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好奇心与探寻真相的欲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火漆完好，上面没有任何印记，透着一种刻意的隐秘。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犹豫只持续了一瞬，他便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火漆。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狂放不羁，与他所见过的任何笔迹都不同：
「京中耳目已肃清大半，唯余‘暗影’潜伏甚深，疑与宫内有关。‘惊蛰’之日，恐生变乱，望早作决断，必要时……断尾求生。」
“暗影”？“惊蛰”？“断尾求生”？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萧璟的脑海！京中耳目肃清？宫内潜伏？变乱？这绝不仅仅是寻常的朝堂争斗！这分明是一场酝酿中的风暴！而萧琰，显然知情，并且在暗中布局！
这封信的内容，与他所处的这个温情脉脉的未央宫，与他那个看似只关心他“身体”、只沉溺于“恩爱”的皇兄，形成了何等可怕的割裂！
那么，他是什么？在这场风暴中，他扮演着什么角色？是被保护的“尾”，还是……需要被“断掉”的某种存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殿外极远处，传来了一声隐约的、像是夜枭鸣叫，却又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声音。
萧璟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头。是信号？还是巧合？
他不敢再耽搁，迅速将信纸按照原样折好，试图恢复火漆，但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完美复原。他只能将信塞回暗格，将虎符放回原处，然后手忙脚乱地推动机关，让木板滑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书案上急促地喘息着。殿内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重新躺下，用锦被将自己裹紧，却依旧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那封信的内容，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断尾求生”……
萧琰温柔的眉眼，深情的低语，与这冷酷决绝的四个字重叠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寒。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困在了一场错位的感情里。现在看来，他或许早已身处一个巨大的、他完全不了解的棋局之中，而执棋的萧琰，对他展露的，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
这一夜偷窥，他没有找到关于自己过去的直接答案，却窥见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旋涡。他手中的那点微光，非但未能照亮前路，反而让他看清了自己所处深渊的轮廓。
天，快亮了。而萧璟知道，他必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地戴好那张温顺的假面。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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