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那枚铂金袖扣的冰凉触感，仿佛烙印一般，持续了整个白天。林小溪上课时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总会不自觉地伸进口袋，触碰那枚小小的、坚硬的金属物体。它像是一个无声的警示，不断提醒着她昨夜那个狼狈却真实的顾言琛，与平日里那个矜贵疏离的顾家少爷之间，存在着怎样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会发现袖扣不见了吗？发现了，又会怎么想？她该找个什么时机还给他？直接还，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像是在强调他那晚的失态？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一整天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傍晚时分，手机准时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顾言琛”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昨夜清朗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营造的轻松：“下课了吗？我在你宿舍楼下。”
“嗯，马上下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挂断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普通的牛仔裤，宽松的毛衣，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是再寻常不过的大学生模样。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枚袖扣放回了抽屉深处——现在还不是还回去的时候。
走到宿舍楼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顾言琛。他已经换下了昨夜那身狼狈，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质感厚重的黑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恢复了往常那种清冷矜贵的气质。只是，细看之下，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像是用粉底稍稍遮盖过，却依旧逃不过她关切的目光。
他看到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朝她伸出手。
小溪走过去，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他立刻收紧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想吃什么？”他低头问她，声音柔和。
“都可以。”小溪仰头看着他，“你……还好吗？昨天淋了雨，有没有不舒服？”
“我很好。”他答得很快，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倒是你，手这么凉。”他说着，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来，一起拢在自己掌心，微微呵着气，试图帮她取暖。
这个细小的举动让小溪心里一暖，暂时将袖扣和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我们走走吧，不开车了。”顾言琛牵着她，朝着学校后门那条热闹的商业街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带她去预定好的高级餐厅，而是选择了这种更贴近校园情侣的约会方式，这让小溪有些意外，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充斥着年轻的学生和喧闹的市井气息。他们混在人群中，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顾言琛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放慢了脚步，迁就着她的步伐，目光偶尔掠过街边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
路过一家装修精致的精品店时，顾言琛的脚步顿住了。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围巾、帽子和手套，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进去看看？”他侧头问她，语气带着征询。
小溪点点头。她正好觉得脖子有点空，秋风带着凉意，直往领口里钻。
店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味道。导购小姐看到气质出众的顾言琛，眼睛亮了一下，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顾言琛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便径直落在了挂架上一排羊绒围巾上。
他的手指掠过几条颜色鲜艳的，最终停留在一条淡蓝色的羊绒围巾上。那颜色很纯净，像是雨后的天空，又像是冬日结冻的湖水，质感极其柔软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试试这条。”他取下来，不由分说地、动作轻柔地围在了小溪的脖子上。
羊绒触碰到肌肤的瞬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温暖，仿佛被一团轻盈的云朵包裹。围巾很长，可以在脖子上绕两圈，剩余的部分自然垂落，衬得她原本就小巧的脸颊更加白皙。
“很好看。”导购小姐在一旁由衷地赞叹，“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款是我们的经典款，百分百山羊绒，保暖又显气质。”
顾言琛没有理会导购的夸赞，只是专注地看着小溪，帮她调整了一下围巾的褶皱，让它们更自然地堆叠在她颈间。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下颌线，带着温热的触感。
小溪看向墙上的镜子。镜中的女孩，被那条质感高级的淡蓝色围巾包裹着，确实平添了几分温婉和精致。可是，看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西装革履的顾言琛，看着他与这间温馨小店略显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再看看自己这身朴素的学生打扮，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悄然浮现。
这围巾……太好的东西，好得让她有些不安。
“喜欢吗？”顾言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算是补上之前的生日礼物。”
小溪想起他生日时，自己送的那本笨拙的手工相册，脸颊微微发热。与那条围巾相比，她的礼物显得那么幼稚和廉价。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轻：“喜欢，很暖和。”
“那就好。”顾言琛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真切些的笑容。他牵着她走到收银台，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皮夹。
导购小姐熟练地拿起围巾，扫描吊牌。小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扫码器旁边的小屏幕，上面跳出的数字让她呼吸一滞——那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就在这时，顾言琛打开了皮夹。他不是从常见的卡槽里抽卡，而是从最里层，取出了一张通体黑色、只在角落有烫金字符的卡片。那张卡看起来异常厚重，质感非凡，与店里其他年轻顾客递出的、印着各种卡通图案或是普通银行logo的信用卡、储蓄卡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导购小姐显然认得这种卡，她的态度瞬间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双手接过卡片，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易碎品。
“请输入密码。”导购小姐将poS机转向顾言琛。
顾言琛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点了几下，动作流畅自然。滴的一声轻响，交易完成。导购小姐双手将卡和打印好的单据递还给他，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先生，您的卡和票据，请收好。围巾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不用，她戴着。”顾言琛接过卡和单据，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回皮夹，重新放回大衣内侧。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却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在小溪眼前缓慢播放。那张与众不同的黑卡，导购小姐瞬间变化的态度，他对待那笔不小金额的随意……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在她心上。
脖颈间的围巾依旧柔软温暖，甚至因为吸收了店内的暖气，变得更加熨帖。可小溪却觉得，那温暖的重量，似乎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笑着问她“喜欢吗”时，那眼神是真诚的，带着想要弥补和让她开心的意味。她点头回应，也是真心的，这围巾的确很美，很暖和。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这不仅仅是一条围巾。这是他试图用他的方式，跨越那条鸿沟，给予她的温暖和补偿。然而，这补偿本身，却又无比清晰地标示着那条鸿沟的存在——他用她无法轻易企及的消费，来填补他因自身世界带来的、对她的亏欠感。
“走吧。”顾言琛再次牵起她的手，推开店门，重新走入傍晚微凉的空气中。
室外与室内的温差让她打了个小小的哆嗦，下意识地将脸往柔软的围巾里埋了埋。羊绒细腻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真实的暖意，也带来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属于昂贵物品的特殊气息。
“还冷吗？”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用大衣的衣襟为她挡住侧面吹来的风。
“不冷了。”小溪摇摇头，声音闷在围巾里。围巾很温暖，他的怀抱也很温暖。
可是，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依旧清晰地存在着。
她抬起头，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看着他注视着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的侧脸，那句盘旋在心底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言琛，我们真的可以吗？
但最终，她还是沉默地低下头，将半张脸都埋进那片淡蓝色的、如同梦幻般温暖的云朵里，任由他牵着，走在华灯初上、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脖颈间的温暖，真实而妥帖；心底的重量，却也清晰而分明。
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她收下了。连同那份无形中附加而来的、让她无所适从的压力，一起，沉甸甸地，绕在了她的颈间，也缠上了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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