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在晚高峰的车流中沉默地穿行，车厢内的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周铭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清晰地看到后座老板那张冰封般的侧脸。顾言琛闭着眼，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按压着太阳穴，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周铭识趣地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知道，此刻的顾总，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可能成为引信。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当车子驶入相对畅通的高架路段时，顾言琛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之前的阴鸷与戾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之前的怒火更让周铭感到心惊。
“说。”顾言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铭立刻坐直身体，将早已准备好的信息清晰地汇报出来，语气客观，不掺杂任何个人判断：“顾总，已经初步调查过陈默。二十九岁，籍贯本市，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家境清白。毕业于A大计算机系，成绩优异，曾在海外交流一年。目前就在我们写字楼b座18层的‘迅科科技’担任项目经理，能力受到认可，风评不错。他与林组长的确曾是大学校友，高林组长两届，据一些旧识透露，他在大学时期就对林组长有好感，但当时并未明确追求。近期接触频繁，追求意图明显，方式……比较温和体贴。”
汇报完毕，周铭屏息等待。他刻意略去了一些细节，比如陈默每天给林小溪送早餐，经常在她下班时“偶遇”，但核心信息都已传达。
顾言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背景干净，能力不错，温和体贴……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与他顾言琛截然相反的“好男人”形象。这让他胸口那股刚刚被强行压下的邪火，又有复燃的趋势。
“知道了。”良久，顾言琛才吐出三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飞速掠过，映照出一片冰冷的算计。
温和体贴？他心中冷笑。在绝对的实力和手段面前，这种廉价的温情又能维持多久？他不会再给陈默任何机会，一点点蚕食他在林小溪心里可能占据的空间。
“最近，‘晨曦计划’与w市‘创源科技’的前期技术对接，进展如何？”顾言琛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日处理公务时的冷静。
周铭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回答：“前期沟通已经完成，对方对我们的方案很感兴趣，希望能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深度技术交流，敲定合作细节。按照计划，应该在下个月初安排相关人员出差w市进行洽谈。”
“下个月初太晚。”顾言琛打断他，语气果决，“市场不等人。通知项目部，这个周末之前，必须派出核心技术人员和市场负责人前往w市，完成这次对接。人选他们自己定，但市场方面……”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周铭，“点名让林小溪去。理由很简单，她全程参与项目，对市场定位和用户需求理解最透彻，由她向合作方阐述，最合适。”
周铭心中一震。这个安排，看似合情合理，完全是出于工作考量。林小溪的能力确实足以胜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刚目睹了陈默与林小溪的互动后，立刻将她派往w市——那个曾经隔开他们三年、充满复杂回忆的地方——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次隔离。将林小溪从陈默触手可及的范围里调开，同时，将她置于一个充满他们过去痕迹的环境里。顾总这是在……宣示主权？还是更复杂的试探？
“是，顾总。我立刻通知项目部和林组长。”周铭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应道。
“嗯。”顾言琛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指令，“尽快把出差安排发给她。”
“明白。”
……
第二天上午，林小溪带着些许忐忑来到公司。昨天顾言琛离开时那冰冷的眼神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陈默的出现而更加疏远她，或者……在工作上为难她。
然而，一整个上午，风平浪静。
顾言琛没有召见她，没有额外的邮件，甚至连在办公区路过时，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依旧是那个忙碌、高效、不容置疑的总经理，仿佛昨天大厅里那短暂而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小溪更加不安。她了解顾言琛，他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咽下不快的人。他的沉默，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午休时间，她没什么胃口，独自在茶水间冲了杯咖啡。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观，心里却乱糟糟的。陈默昨晚送她回家时，依旧体贴，但她能感觉到他笑容下的勉强和担忧。他问她，和顾总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她只能含糊地搪塞过去。
她不想伤害陈默，但更无法欺骗自己。顾言琛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无论她如何试图逃离，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回。
正当她对着窗外发呆时，内线电话响了。是项目部总监打来的。
“小溪，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紧急的出差任务要安排给你。”
出差？林小溪愣了一下，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向总监办公室。
“总监，您找我？”
“小溪，坐。”总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色有些严肃，“刚接到总经办周助理的直接通知，‘晨曦计划’与w市‘创源科技’的技术对接要提前，这个周末之前就必须派人过去。那边点名要求市场负责人参与，确保信息传达准确。我们这边评估了一下，你对项目最熟悉，非你莫属。”
w市？！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小溪耳边炸开。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少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w市……那个她刻意回避了三年，承载着她最甜蜜和最痛苦回忆的地方。那个顾言琛独自奋斗了三年的地方。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派她去那里？
是巧合吗？还是……他故意的？
“总监，我……”她下意识地想找理由推脱，“这个周末我可能……”
“小溪，我知道这个安排有点突然。”总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但这是顾总亲自下的指令，点名要你去。‘创源科技’是我们非常重要的潜在合作伙伴，这次对接关系到后续整个技术架构的落地，不容有失。公司相信你的能力。”
顾总亲自下的指令……点名要她去……
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林小溪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他。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昨天的事情吗？将她放逐到那个充满过去阴影的地方，以示惩罚？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抗拒，总监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劝慰：“小溪，我知道出差辛苦，尤其是去w市。但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独立负责这么重要的对接，对你的职业生涯是很有力的背书。好好准备一下，具体行程和资料，稍后我让助理发给你。”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林小溪感觉脚步有些虚浮。她回到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上已经收到了出差通知的邮件。
发件人：总裁办公室 - 周铭
主题：关于“晨曦计划”w市“创源科技”技术对接出差的安排通知
内容：……请市场部林小溪组长于本周五前往w市，与项目部同事汇合，完成与“创源科技”的前期技术对接工作。行程安排及对接资料详见附件……
邮件公事公办，措辞严谨，看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但林小溪知道，这封邮件背后，是顾言琛那双冰冷而掌控一切的眼睛。
w市。她盯着那个地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机场他通红的眼眶，他嘶哑的“等我”，三年间偶尔搜索他qq号时看到的、他偶尔更新的、带着w市地标的模糊动态，以及……她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象着他在那个陌生城市，是如何度过没有她的日子。
是恨吗？好像不全是。是怨吗？似乎也淡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心疼、好奇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挂。
而现在，他要她亲自去那里。去直面那段她一直逃避的过去，去踏足他曾经生活过的土地。
这算什么？是提醒她不要忘记过去的伤痛？还是……别有深意？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被她设置为免打扰、却从未真正忘记的号码。指尖悬在拨打键上，久久没有落下。
她想问他，为什么？
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彻底认清他们之间的鸿沟？
还是……他想让她看到些什么？
最终，她颓然地放下手机。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问。这是工作，是命令。她只能接受。
整个下午，林小溪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强迫自己阅读对接资料，准备汇报内容，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遥远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临近下班，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点开邮箱，找到了那封出差通知。她盯着发件人“周铭”的名字，犹豫再三，还是敲下了一封简短的回复邮件。
“周助理，邮件收到，我会准时出发，并做好充分准备。请问……这次出差，顾总是否有特别的指示或要求？”
她将邮件反复看了几遍，删掉了后面那句显得有些急切和多余的询问，只留下了前半句确认信息，然后点击了发送。
邮件如同石沉大海，直到下班，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这种彻底的、公事化的冷漠，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感到心寒。他连一个字的解释，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都不屑于给她。
她默默地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从身后某个方向投射过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总裁办公室的门。
他就在里面。他知道她收到了通知，知道她此刻的茫然与无措。但他选择视而不见。
电梯缓缓下降，失重感袭来，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走出公司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她没有看到陈默的身影，大概是昨天她的拒绝让他暂时却步了。她独自一人走向地铁站，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项目部助理发来的具体航班信息和酒店预订确认。
周五，上午十点，飞往w市。
看着屏幕上的字，林小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去吧。去面对那座城市，去面对那段过去，也去……面对那个，将她推向这一切的，心思难测的男人。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口，抬头望向城市渐渐暗下来的天空。w市之行，像一场命运安排的试炼，前方是未卜的行程，身后是顾言琛布下的迷局。而她，别无选择，只能孤身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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