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悬在眼前时,杜明闻到了一股陈旧的木头味。
不是樱桃木门的清香,而是带着霉味的、被虫蛀过的朽木气息。他猛地睁开眼,刀尖离瞳孔只有半寸,冰冷的金属映出他扭曲的瞳孔——那里没有黑色丝线,也没有影子的倒影,只有纯粹的恐惧。
门口的脚步声消失了。
杜明缓缓放下手,水果刀的刀刃上沾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黑色纤维,像从某种织物上刮下来的。他转身看向衣柜,那面突然出现的镜子已经不见了,衣柜深处堆着他换季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每件衣服的领口都粘着一层薄薄的灰,像是很久没人动过。
房间里的台灯不知何时换成了暖黄色,光线柔和得不像凌晨。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六点十五分,红色的秒针卡在刻度间,一动不动。
“幻觉?”杜明摸着自己的手腕,皮肤光滑,没有红痕。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凉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铁锈味。楼下的花坛里,新翻的泥土已经平整,看不到任何挖掘的痕迹,只有几株月季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一切都像回到了三个月前,他们刚搬进这栋老宅的那天。
杜明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他清楚地记得镜子碎裂的声音,记得父亲喉咙里的血沫,记得那些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那些触感太过真实,绝不可能是幻觉。
他摸出父亲的笔记本,纸张边缘的褶皱还在,最后一页模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的痕迹清晰可见。他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最后那行“自己写的”字迹消失了,只剩下他最初记录的三条规则,红笔的墨迹鲜艳如新。
“它们在修改记忆。”杜明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笔记本封面。这是他第三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每当“规则”被打破,这栋房子就会像翻书一样,回到某个看似安全的节点,抹去那些会引起恐慌的痕迹。
可被抹去的只有记录,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在。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胶带,只有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盒,是他小时候的玩具盒。杜明掀开盒盖,塑料小兵、玻璃弹珠、褪色的漫画书……都是他童年的物件,却唯独少了一样东西——祖父给他的铜制怀表。
那是祖父去世前留给他的,表盘背面刻着老宅的门牌号。搬来的第一天他还拿出来看过,后来就一直放在这个抽屉里。
杜明的目光落在玩具盒底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出来的。他用手指抠了抠划痕周围的木板,一块巴掌大的木板突然松动了,露出后面的黑洞洞的空隙。
空隙里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折叠成整齐的方块。
展开纸张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一张手绘的老宅平面图,纸张边缘已经发脆,墨迹却异常清晰。图上用红笔标注着每个房间的位置,走廊尽头那个从未被提及的“储藏室”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镜根在此”。
平面图的右下角有个潦草的签名,是祖父的名字。
杜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储藏室?他住了三个月,从未见过这栋房子有储藏室。走廊尽头只有一面墙,墙上挂着祖父的油画肖像,画里的老人穿着深色中山装,眼神严肃地盯着走廊。
他拿起平面图,对照着记忆中的布局仔细查看。储藏室的位置,正好在祖父肖像的正后方。
“咔嗒。”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杜明迅速将平面图折好塞进裤兜,走到门边听着动静。是母亲的脚步声,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厨房里忙碌着,铁锅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和往常每个“安全”的清晨一样。
他推开门,走廊里的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祖父的肖像挂在原位,画里的老人依旧盯着他。杜明的目光扫过肖像的画框,木质边框上有个不起眼的铜制锁扣,像是最近才被安装上去的。
“阿明,醒啦?”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快来吃早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灌汤包。”
杜明走下楼梯时,父亲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灰色羊毛衫干干净净,袖口没有任何污渍。他抬起头,对杜明笑了笑,眼下的乌青消失了,眼神里也没有了恐惧:“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杜明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在父母脸上来回扫视。母亲后颈的胎记还在,旁边确实有颗很小的痣——是他昨天发现的那个细节。父亲的手腕上戴着手表,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光,遮住了原本该有疤痕的位置。
他们看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
灌汤包放在白瓷盘里,热气腾腾,褶皱处泛着油光。杜明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包,指尖突然顿住了。汤包的褶皱里,夹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黑色纤维,和水果刀上沾着的一模一样。
“怎么不吃?”母亲关切地看着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杜明咬了一口汤包,滚烫的汤汁烫得他舌尖发麻,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看着母亲用勺子舀起醋,倒进小碟里,动作优雅而熟练——可真正的母亲从不喜欢在吃灌汤包时加醋。
父亲放下报纸,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动作略显僵硬。“今天天气不错,下午要不要一起去整理下阁楼?”他的目光落在杜明身上,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有些老物件该清理了。”
杜明的心猛地一跳。阁楼?平面图上没有标注阁楼。
“好啊。”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夹起第二个汤包,这次他清楚地看到,汤包的皮上印着一个模糊的指纹,指尖处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和他右手食指上的缺口一模一样。
早餐结束后,母亲收拾碗筷时,父亲站起身:“我去准备工具,你先回房间待着,等下我叫你。”他转身走向玄关,脚步轻快得不像平时的他。
杜明回到二楼,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祖父肖像。画框上的铜制锁扣闪着冷光,他试着用手指抠了抠,锁扣纹丝不动。
肖像里的祖父似乎动了一下,眼神从盯着走廊变成了盯着他。杜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退后两步,仔细观察着肖像的背景——画里的墙壁是浅灰色的,而现实中走廊的墙壁是米白色的。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画框边缘的墙壁。触感冰凉坚硬,确实是实心的。
“在看什么?”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杜明猛地转身,父亲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和一卷胶带,站在走廊中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准备好了,去阁楼吧。”
“爸,你知道储藏室吗?”杜明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瞳孔里找到一丝慌乱。
父亲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踩中了痛处。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转身走向楼梯:“什么储藏室?这房子没有储藏室,别胡思乱想了。”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了,甚至有些踉跄。
杜明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父亲的后颈。那里的衣领被风吹起,露出一小块皮肤,上面有个新鲜的针孔,周围泛着青紫色。
阁楼在三楼,通往阁楼的楼梯隐藏在衣帽间最里面,被厚厚的防尘布盖住。父亲掀开防尘布,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呛得杜明直咳嗽。
“小心点,楼梯不稳。”父亲率先爬上去,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
阁楼里堆满了杂物,旧家具、破损的行李箱、用布罩着的画框……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比他房间里的味道重得多。父亲用手电筒照向角落:“我们从那边开始整理吧。”
杜明没有动,他的目光被一个半开的木箱吸引了。木箱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1987年”,正是祖父去世的那一年。他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本日记。
最上面的日记本封面已经褪色,翻开第一页,是祖父熟悉的字迹:
“3月12日,镜影开始模仿我的笔迹了,它写的字和我一模一样,连墨水的颜色都分不出来。”
“4月5日,不能让它离开镜子,必须找到镜根,彻底毁掉它。”
“5月20日,储藏室的门开始发烫,它在里面长大,红痕已经蔓延到手腕了。”
“6月1日,小宏(父亲的小名)的眼睛里出现了倒影,不是他自己的,是镜影的。”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镜根怕铜,怀表……”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像是写的时候笔尖滴下了墨汁。
杜明的心脏狂跳起来。祖父的日记印证了他的猜测,镜影确实存在,而储藏室就是关键。他想起失踪的铜制怀表,想起平面图上的“镜根在此”,想起祖父肖像画框上的铜制锁扣——
铜制的锁扣,用来锁住储藏室的门?
“别看了!”父亲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日记本,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些都是胡说八道!是爷爷老糊涂了写的!”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抽搐着,和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杜明没有理会他,而是蹲下身,在木箱里继续翻找。在箱底的稻草下面,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他的铜制怀表!
怀表的表链已经生锈,但表盘依旧完好,背面的门牌号清晰可见。他打开表盖,时针和分针都停在六点整,和楼下挂钟卡住的时间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杜明举起怀表,对着父亲的眼睛。
父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旧衣柜上。衣柜摇晃了一下,上面的布罩滑落,露出一面蒙着灰尘的穿衣镜——和杜明房间里的那面一模一样。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和父亲,而是一个穿着祖父中山装的老人,正举着一把锤子,狠狠砸向墙壁。墙壁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每只手的手腕上都有一圈红痕。
“它在提醒我们。”杜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终于明白了,“祖父不是在养镜影,他是在困住它。储藏室里的不是镜根,是困住镜根的东西。”
父亲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是……是铜。爷爷说镜根怕铜,所以用铜锁锁住储藏室,用怀表的铜芯压制它……可我们搬进来那天,我把怀表拿给你看,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表盖摔开了……”
原来一切是从那时开始的。铜芯暴露,镜根失去压制,镜影开始苏醒。
阁楼的地板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灰尘从屋顶簌簌落下。那面穿衣镜的镜面开始龟裂,裂缝里渗出黑色的黏液,和镜子碎片融化后的液体一模一样。
“快走!”杜明拉起父亲,“去储藏室,用怀表!”
他们冲下阁楼,走廊里的祖父肖像正在融化,颜料顺着墙壁流淌,露出后面一扇黄铜色的门——储藏室的门。门锁上的铜制锁扣已经变得滚烫,散发着红光。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对面,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黑色的卷发从身体里钻出来,像无数条蛇缠绕住她的脖颈。“别开门……”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开门我们都会死……”
“她不是妈妈!”父亲嘶吼着,指着母亲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没有我们的影子!”
杜明举起怀表,猛地冲向储藏室的门。怀表的铜芯靠近滚烫的锁扣时,发出“滋啦”的响声,锁扣上的红光瞬间黯淡下去。他将怀表紧紧按在锁孔上,用尽全力转动——
“咔哒!”
锁开了。
储藏室的门缓缓打开,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里面没有黑暗,也没有怪物,只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镶嵌在墙壁里,镜面光滑如镜,却照不出任何影像。
铜镜的边缘刻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纹路里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铜片,其中一块已经脱落,留下一个空洞——那是怀表上缺失的铜芯。
“把怀表放进去!”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杜明举起怀表,对准那个空洞。就在怀表即将嵌入的瞬间,铜镜突然泛起涟漪,镜面上浮现出无数张脸,有祖父的,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最后是他自己的脸。
每张脸都在微笑,嘴角咧开到诡异的弧度。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镜面上的“杜明”开口了,声音冰冷,“困住它,你就永远离不开这栋房子了。就像你祖父一样,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变成镜影的养料。”
杜明的动作顿住了。
父亲抓住他的手,将怀表狠狠按进空洞里:“没有离不开的!爷爷在日记里写了,当镜根被重新压制,每年六月一日,镜影最虚弱的时候,就能打开大门离开!”
怀表嵌入的瞬间,铜镜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所有的脸都消失了。黑色的黏液从铜镜的边缘渗出,很快又被铜片吸收,发出“滋滋”的响声。
储藏室的门开始自动关闭,杜明和父亲连忙退了出来。门关上的瞬间,走廊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祖父的肖像重新变得完整,母亲的身影消失了,楼下传来她在厨房哼歌的声音,真实而温暖。
父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暂时……暂时安全了。”
杜明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红痕。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面图,纸张已经变得柔软,像是被人揉过无数次。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镜根被重新压制,但镜影还在,规则依旧存在。他们只是争取到了时间,一个寻找离开方法的时间。
墙上的挂钟突然开始走动,秒针“滴答”作响,指向六点十分。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离六月一日还有十二天。
杜明握紧了口袋里的怀表——现在它已经和铜镜融为一体了。他抬起头,看向祖父的肖像,画里的老人眼神温和了许多,像是在对他点头。
离开的线索找到了,但离开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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