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紫穗槐花枯槁的尘末，在调香室内打着旋儿，像无数细小的、无处可归的魂灵。
沈流苏的指尖冰凉，那句“哭声像极了陛下小时候”的口供，如同一道来自过去的惊雷，将她脑中所有纷乱的线索炸得粉碎，又在废墟之上，强行拼凑出一个她从未敢想，却又无比契合的真相轮廓。
她不是罪臣之女那么简单。
她，或许流淌着与萧玦相近，甚至……同源的血。
这便是云隐执着于她“血脉之力”的根源！
这便是“换命香”必须以“双生血脉”为引的终极秘密！
她的母亲沈贞婉，与云隐的母亲云氏，必然是那对被用于“彼岸花”实验的双生姐妹！
而那个在母亲被“清除”后顺利降生的“皇子”，若非当今圣上，还能是谁？
萧玦看着她煞白的面容，与那双在震惊、悲愤、仇恨中剧烈燃烧的眼眸，心中那层万年不化的坚冰，竟也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查到的线索远不止这些，他甚至查到，当年先帝体弱，正是国师云隐的母亲……那位神秘的云夫人，以“祈福”为名，常伴君侧。
而沈贞婉的入宫，恰在云夫人之后。
两个拥有相似面容，同样精通香道的女人……这其中藏着怎样的弥天大谎，已昭然若揭。
“看来，你比朕知道的更多。”萧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没有追问，而是将那份医案朝她推近了些，“朕要的，是真相。一个能让前朝冤魂安息，让后宫浊气澄清，让大晏江山稳固的真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攥的半页残纸上：“你的仇，云家的野心，李家的罪证，或许本就是一件事。朕，需要一个能潜入陵寝深处，揭开这‘七政照冥仪’之秘的人。而你，是唯一的人选。”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交易，甚至带着一丝……请求。
沈流苏猛地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
这双眼中，第一次没有了试探与算计，唯有压抑的怒火和身为帝王的沉重决断。
她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
一个字，订下了大晏王朝最隐秘、也最危险的盟约。
萧玦没有再多言，转身融入夜色。
帝王有帝王的战场，他要去做的，是在她行动之时，于朝堂之上，钳制住李家与云家所有的势力，为她创造一个绝无外援的“真空”地带。
他走后许久，沈流苏才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
她深吸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泥土与草木芬芳的气息让她纷乱的心绪重新凝聚。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叩叩。”极轻的两声敲门暗号后，小荔枝如狸猫般溜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陆公子。
“流苏姐姐，”小荔枝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偷听掌事太监们核对皇陵祭祀仪程，他们说，北陵台下的地宫，并非完全封闭。为了维持内部气流运转，防止机关锈死，每逢朔望之夜，‘北斗七星阵’的‘天枢’位会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持续一炷香的功夫！”
下一个朔望日，就在三日之后！
陆公子接口道，他摊开一张新绘制的图纸，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复杂的线路：“我比对了你给的皇陵全图和内务府的修缮记录，找到了几条可能存在的废弃甬道。一旦事成，无论从哪个方位出来，都能接入这些暗道，直通宫外。红姨会在外面接应。”
逃生之路，也已备妥。
沈流苏的目光在那张完整的“七政照冥仪”机关图上逡巡，所有的线索都已汇集，指向了那个地底最深处的终点。
但，如何启动或关闭那座庞大而神秘的仪器？
就在此时，她肩上的白鹤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鸟喙轻轻啄了啄她腰间的香囊。
沈流苏从香囊中取出一张字条，这是红娘子托人刚送来的。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记下：“王公公殁了。回光返照时，只重复一句话：‘钥匙在香炉眼里’。”
钥匙在香炉眼里？
沈流苏心头一震，目光瞬间锁定了机关图中央，“七政照冥仪”的核心位置，那里赫然标注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图样……“镇魂炉”！
而这香炉的图样上，不多不少，正好有七个镂空的孔洞，状如北斗七星，被称为“七窍”。
钥匙，不在别处，就在那香炉的“眼”里！
“嗡……”
一直静置于桌案的特制罗盘，此刻竟无端自鸣。
那根曾为她指引方向的指针，不再旋转，而是坚定不移地指向脚下的土地深处。
白鹤倏地飞起，在室内盘旋一周，而后落在罗盘边，对着同一个方向，发出了低沉而绵长的鸣叫。
沈流苏瞬间了然。
白鹤并非凡鸟，它能感知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流动。
此刻它与罗盘的反应，皆因感应到了来自地底深处那股强大而隐秘的“香脉”！
那是“换命香”燃烧了近二十年，由无数珍奇香料与两位双生女子的生命力共同交织成的，一股足以扭曲气运、颠倒生死的香气洪流。
它的源头，正是“七政照冥仪”。
所有的证据链，至此完美闭环。
地点：北陵台地宫，“七政照冥仪”。
时间：三日后，朔望之夜。
方法：经“天枢”位门缝潜入，找到“镇魂炉”，破解“香炉眼”之谜。
目标：中断“换命香”仪式，揭露尘封真相。
沈流苏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映出一双再无半分迷茫的眼。
她不再是那个只为沈家翻案的孤女，也不再是那个在后宫夹缝中求生的宫婢。
从得知母亲身世的那一刻起，从与萧玦达成盟约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复仇。
她要为母亲沈贞婉，为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她血脉相连的姨母，讨回一个公道。
她要将那道燃烧了她们近二十年性命的“换命香”，亲手焚尽！
香不焚尽，魂不归位。
沈流苏缓缓抬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
“母亲，等我。”
三日后，她将以身为刃，以香为引，独闯龙潭虎穴，亲手终结这延续了两代人的阴谋与悲剧。
这一战，既是终局，亦是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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