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衙门里的风向有些古怪。
人人都说，李青大人像是换了个人，居然每天都能在班房里坐够两个时辰。
作为当事人，李青听着耳边飘来的“勤政爱民”、“霖城之幸”之类的赞美，只想发笑。
在案桌前发呆两个时辰，就能轻松超越“前任”的口碑，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时辰都能算勤政爱民，他前世朝九晚十，敲键盘敲到指头发麻的日子，该叫什么？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手持狼毫，蘸饱了墨，任由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个不规则的圆。
忽然，一阵喧天的锣鼓从长街尽头传来，由远及近，声浪震得窗棱嗡嗡作响。
“大人！大人！”
手下差役赵得柱满脸红光地冲进来，跑得太急，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个跟头。
“城东李家老太公，亲自带着贺礼来了！说是要当面感谢您嘞！”
李青眉头一皱。
“谢我？”
“可不是嘛！”
赵得柱搓着手，兴奋得像个得了赏钱的小厮。
“李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祖籍就在南坪村。大人您斩杀那狗妖，可是帮了刘家天大的忙哩！”
李青在心里默数着，抬眼问道：“这阵子，这是第几波人了？”
“第七拨了！”
赵得柱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李青手底下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这么风光。
昨晚上去醉仙楼听曲，连平日里拿眼角瞧人的翠红姑娘都主动给他斟酒，那滋味……
赵锝柱自顾自的回味着，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大人头顶已是阴云密布。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他三天前斩杀犬妖黄三之事，却像是长了翅膀，不仅传遍霖城，甚至添油加醋，极尽夸张。
如今“李青”二字在霖城可谓家喻户晓，大有向周边城镇蔓延的架势。
前世在办公室里练就的嗅觉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很不对劲！
李青眯起眼睛，心中警铃大作。
……
衙门前厅，李青好不容易应付完那帮热情过头的乡绅，刚一转身，背后一个悄无声息出现的身影，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李察妖，最近风头无两啊。”
来人是司正殿主事，严刑。
他那双总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此刻透着莫名的光。
严刑手中折扇轻摇，笑呵呵道：
“连青阳城的同僚都在向我打听你，夸你是年少英才，是我青台地区‘除妖卫道’第一人！”
这话捧得太高，李青只觉后背发凉。
他苦笑着拱手：“严大人说笑了，卑职万万担不起这等名号。”
话一出口，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感情这是有人在捧杀他呢！
至于背后使坏之人是谁，用屁股想都知道。
放眼整个霖城，既与他有仇，又有实力掀起这般风浪的，除了黑风堂的赵飞虎，还能有谁？
大考将近， 那个老阴比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多谢大人提点。”
李青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更低。
“卑职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呵呵，李察妖是个聪明人，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严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那和善的笑容仿佛在说：这场戏，我看着，你该怎么唱下去。
……
果不其然。
隔天下午，城南一处宅院突发妖祸的消息，便如野火般传遍全城。
诡异的是，上头的公文还没下来，一群所谓的“百姓”就已经自发聚集到了衙门门前，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李大人，您可一定要为俺们作主啊！！”
“请青天大老爷出手，斩妖除魔，还我霖城一个朗朗乾坤！！”
他们高举着写有“请李大人除妖”的木牌，群情激愤，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青站在二楼窗边，一眼就看出，混在人群中，那些口号喊得最响，情绪最“激动”的，分明都是些太阳穴高鼓、眼神剽悍的练家子。
甚至有人连肩膀上黑风堂的狼头刺青都懒得遮掩。
目的，直白得不加任何修饰。
“除妖反被妖魔杀，好一招借刀杀人。”
李青低声呢喃。
这阳谋，光明正大得让人无从闪避。
去，必入死局，宅院里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善类。
不去，便是在万民唾骂中身败名裂！
最好的结局，也是因“畏战怯懦，有损镇邪司威名”，被开除公职。
届时失了官身庇护，赵飞虎那老狗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为他那好大儿子赵杰报仇！
班房里，叶峰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找过来。
“大人，不能去！这明摆着是赵飞虎的陷阱！”
李青却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
“那您还……”
“有些路，明知是死路，但也非走不可。”
叶峰正要再劝，却见自家上司背对门口，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
叶峰一怔，瞬间会意，闭上了嘴。
戏瘾上身的李青，猛地一甩袖子，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声调拔高八度，字字铿锵。
“本官身为镇邪司察妖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除妖卫民，义不容辞！你，休要再劝！”
声音洪亮，穿透门窗，足以让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峰嘴角狠狠一抽，余光瞥见门外一个扫地小厮的动作僵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
他双手抱拳，配合地高声道：“既然大人心意已决，卑职便不再多言！祝大人此行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听了这话，那扫地小厮立刻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朝屋里瞥了一眼，便提着扫帚，鬼鬼祟祟地溜出了院子。
“大人，他走了。”叶峰压低声音，“看样子是去通风报信了，要不要……”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潜意识已经将这位不太靠谱的上司，当成了主心骨。
李青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小子心性倒是不坏，就是太嫩，实力也弱了点。
这趟浑水，就别让他跟着了。
面对叶峰略显期待的表情，李青突然话锋一转，板起脸来，声色俱厉：
“叶峰！本官若是没记错，这个时辰你应当在东市巡查吧？！”
“擅离职守，成何体统！你这个月俸禄，没了！”
叶峰当场石化。
……
半个时辰后。
李青骑着高头大马，在万民的欢呼声中，孤身一人，穿过长街，向着城南而去。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从街道的各个角落投射而来。
酒楼窗边，一个魁梧身影悄然放下酒杯；
巷子深处，几个商贩打扮的人交换着隐晦的眼神；
甚至沿街的屋顶上，瓦片轻响，有衣袂破空声转瞬即逝……
全城，都在等着看他赴死。
李青端坐马上，面色平静，心神却沉入识海，不动声色将剩余道行，尽数灌入《九转玉身诀》。
来吧！
最好都一起来！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今天咱们一并解决！
……
与此同时，街角茶馆的二楼雅间内，一名戴着斗笠的女子，正临窗而坐。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摩挲，目光追随着李青远去的背影。
“大人，他已经去了。”
一名黑衣人悄然出现，压低声音禀报。
“赵飞虎准备的妖魔就在宅院里等候，暗处还藏着几拨来路不明的修士。”
女子手指一顿，斗笠下的红唇勾起一抹浅笑：
“赵飞虎这条地头蛇，倒是比我想的更急躁。这个李青，反倒送了我们一份意料之外的‘礼’。”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足以让任何人疯狂。”黑衣人恭敬问道，“需要属下跟过去，做个收尾吗？”
“不，先让鱼饵再飘一会儿……”
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继续盯着。若这个李青能活着回来，便将他的名字从花名册上划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幽深。
“若回不来……正好拿他树个典型，先给这霖城正正风气！”
“属下明白。”
黑衣人抱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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