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的岁月如溪流般静静向前，墨尘的生活节奏愈发沉静绵长。
他依旧每日坐诊“墨氏医馆”，望闻问切，开方施药，与街坊邻里闲话家常，与柳明远品茗手谈，仿佛已彻底化作了这归叶城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身上再难寻到半分属于修真者的凌厉气息。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亦有暗流潜涌。这一日，城中一位姓赵的富商，在家仆的搀扶下，慕名来到了墨尘这间看似不起眼的医馆。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精神萎靡不堪，言谈间中气不足，且眉宇间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
据其自述，乃是因常年行商在外，奔波劳碌，积下沉疴，近来更是夜不能寐，心悸盗汗，遍请城中名医皆束手无策。
墨尘为其诊脉，指尖触及皮肤，便感受到一股异于寻常虚症的阴寒滞涩之感。
在他以《黄庭阴阳五气诀》悄然提升的感知中，这富商体内不仅气血两亏，更萦绕着一丝极淡、却颇为顽固的阴晦煞气。
这煞气性质驳杂，不似人为修炼所致，倒更像是长期滞留于某些古墓、荒冢或地脉阴邪之地，被动沾染上的残余。
墨尘心中明了，却并未点破，更未动用灵力强行驱散。
他依旧以凡俗医者的身份，仔细询问病情，观察舌苔，最终开出的是调和阴阳、固本培元的温补方剂，并辅以一道特殊的药浴方子。
在那药浴之中，他极其隐秘地加入了一丝太虚瓶药田内培育的、品质纯净远超寻常的凝霜草萃取出的精纯寒气药力。
以此纯净寒气，徐徐中和、引导那阴晦煞气自然消散，而非暴力驱除，过程虽显缓慢，却最为稳妥，不留痕迹。
治疗持续了月余。
赵富商初时还将信将疑，但随着睡眠渐稳，精神好转，体内那如附骨之疽的阴冷感也慢慢消退，不由对这位年轻的“墨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痊愈之后，他备下厚礼登门致谢，除却惯例的金银酬仪，还特意带来了几件他行商各地时收集的“奇物”，言道是聊表心意。
这些物品多是些造型奇特的珊瑚、色彩斑斓的异域宝石等凡俗珍玩，虽价值不菲，却并无灵气波动。
唯有一块被用作镇纸的赤红色暖玉，在墨尘接过手时，让他心神微微一动。
此玉巴掌大小，雕工古朴，触手温润，与寻常暖玉无异。
但在墨尘那超凡的感知下，却能察觉到其玉质深处，蕴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如同错觉般的温阳气息。
这气息纯净而内敛，与他从太虚瓶推演中得知的“暖阳玉”描述，有着一丝万分之一的相似之感。
然而，眼前这块玉石蕴含的温阳之气实在太弱，品质与想象中能伴生“冰心砂”的天地灵物“暖阳玉”相比，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
它更像是不知从何处沾染了真正暖阳玉一丝气息的普通玉石，或是某条贫瘠矿脉的边角料。
墨尘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如同欣赏一件普通谢礼般，坦然将这块赤玉与其他赠礼一并收下，并未多问半句其来历。
言多必失，过早显露兴趣，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只是将这赵富商常走的几条商路信息默默记于心中，这或许，是未来探寻真正“暖阳玉”的一条极其间接、却值得留意的线索。
事后，与柳明远品茶时，墨尘将诊治赵富商之事略去关键细节，只以寻常口吻提及接手一桩疑难杂症，收获了些许酬谢。
柳明远静静听完，手持茶杯，沉吟片刻，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墨尘平静的面容，缓声道：“世间机缘，往往藏于无常琐事之中，不期而至，不觅自来，然，机缘如水，无形无定，能载舟楫，渡人彼岸，亦能兴风作浪，覆舟没顶。”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根基不固，道心不稳，纵有滔天机缘当前，亦如那无知幼童，挥舞千钧重锤，未及伤敌，先已反噬自身，筋断骨折矣。”
”墨先生如今甘于沉寂，沉淀于这市井烟火之中，打磨心性，夯实根本，实乃洞明世情、着眼长远的明智之举。”
”待他日根基深植，如古树盘根，风雨难摇，届时，该来的机缘，自会循迹而来，水到渠成。”
这番话，语气平和，如同长者闲谈，落入墨尘耳中，却字字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他的心坎之上。
他越发肯定，柳明远绝非表面看去那般简单，此言看似论世情，实则暗合修行至理。
分明是在提醒他，夯实基础远重于追逐外缘，切不可因偶然发现的一丝线索而心浮气躁，乱了方寸。
墨尘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因那赤玉而泛起的一丝微小涟漪彻底抚平，举杯向柳明远致意。
“柳先生金玉良言，晚辈受教。”
他再次将全副心神专注于当下。
太虚瓶内的药田，那些低阶灵植在最低限度的滋养下稳定生长，虽于斗法修行无大用。
却让他对草木生长周期、灵气蕴化过程有了更为直观和细微的理解，这也是一种根基的积累。
他依旧维持着对石屋书册最低限度的推演投入，不断将日常行医、观察万物所得的各种信息碎片——
药性变化、矿物特性、乃至凡人身体气血运行规律——汇入其中，默默丰富着那个庞大的认知数据库，耐心等待着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归叶城的空气中，也开始掺杂进一丝不同以往的气息。
城中开始出现少量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是从北方战火波及之地逃难而来，带来了更多关于“大炎王朝”边境战事不利、城池接连失守的噩耗。
归叶城虽因地处腹地，暂时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粮价已开始出现细微却持续的波动，市井间的谈论也多了几分对未来的隐忧，一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感开始在城市上空弥漫。
墨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依旧行医济世，对力所能及的难民施以援手，心中却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凡人身处这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下，那份深深的无奈与挣扎求存的坚韧。
这红尘万丈，悲欢离合，亦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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