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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意深重，归叶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意紧紧包裹。
柳明远的小院内，那株老树的最后几片枯叶，也终于在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老人的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但正如那将尽的烛芯偶尔会爆开一朵格外明亮的灯花，柳明远的精神状态也出现了短暂的、奇异的“回光返照”。
在这些短暂而珍贵的清醒时刻，他的意识仿佛穿透了肉身的束缚，游弋于某种玄妙的境界。
他会怔怔地望着院中石板上被风吹动的落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草木一岁一枯荣，其生气发散于外，滋养万物，其精华收敛于内，深藏根茎，以待来春……此中循环往复之理，亦如吾辈……嗯，亦如那追求长生之人，吐纳天地之气，周天运转，循环不息……”
或是当墨尘点燃精心配制的安神香，那清雅的气息在室内弥漫时，柳明远会深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近乎陶醉的神情，随即点评道：“此香凝神定魄之效，已近乎……近乎‘存神’之初步境界了，墨先生于‘意’念之精微把控，对药性之透彻理解，实非……实非凡俗郎中可比啊。”
这些话语，已不再是隐晦的暗示，几乎是在直接点出“炼气”、“存神”这等修行基础概念。
墨尘每次听闻，心中都如同明镜高悬，清晰地映照出柳明远那试图在生命最后时刻，以这种方式传递某种真知的苦心。
但他依旧保持着最大的谨慎，从不点破那层窗户纸，只是顺着柳明远的话头，用最纯粹的凡俗道理或医家理论接续下去，神色平和自然：“天地万物，莫不有其内在之气机，生发收藏，调和平衡便是正理。”
或是：“心神安宁，则魂魄自定，此乃养生延年的常道，晚辈只是略通皮毛。”
在这些时刻，对弈，成了二人之间超越言语、最为精妙的交流方式。
当那“回光返照”的灵光笼罩柳明远时，他的棋风会陡然一变，不再仅仅是沉稳厚重，而是变得异常缜密、深远。
落子之间，隐隐暗合某种简易阵法的布局雏形，黑白棋子的分布，仿佛对应着某种灵力运转的轨迹与节点。
他会用那枯瘦的手指，点向棋盘上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孤子，目光深邃，若有所指：“墨先生请看，此处一子，看似势单力孤，陷于重围，然其气机隐晦，与边角、中腹多处隐隐呼应，实为全局之枢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修行……唔，这为人处世之道，亦是如此，需得眼观全局，明辨主次，知其轻重缓急啊。”
墨尘则端坐于棋盘另一端，心神沉浸其中。
他以自身无比扎实的根基和《黄庭阴阳五气诀》所带来的超凡算计能力从容应对。
他的棋路依旧是那般稳健如山，防守时密不透风，将柳明远那蕴含玄机的攻势一一化解于无形；偶尔寻得契机反击，落子亦是精准如手术刀般犀利，直指要害。
他也会借着棋局的走势，平静地阐述自己的理解：“柳先生教导的是，然，枢纽虽重，亦需周边根基稳固，方能承受八方风雨，否则便是空中楼阁，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行事为人，乃至……探究天地至理，骤进猛攻往往易折，唯有缓图稳进，根基深植，方是长久之道。”
这番借由棋枰进行的、介于“棋道”与“大道”之间的无声交锋与印证，让墨尘获益匪浅。
他将从棋局中感悟到的关于“势”的营造与引导、“眼”的洞察与布局、“气机”的流转与汇聚的种种精妙理解，悄然融入太虚瓶石屋的推演之中。
他惊讶地发现，这些源自凡俗博弈的智慧，对于理解修复法器时所需的阵法平衡、能量引导路径的优化，竟有着触类旁通的奇效，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不同领域智慧在至高层面上的相通之处。
他依旧维持着太虚瓶内药田的稳定运转和各类微末材料的缓慢积累，但心态已与初时截然不同。
他不再急切地试图去寻找“暖阳玉”或“天雷余烬”的具体踪迹，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身认知体系的构建与心境界的提升之上。
他明白，只要自身境界到了，眼界开了，那些机缘，或许自会显现。
外界的凡俗事务，墨尘已逐渐放手，交由信赖的街坊或官府小吏去处理。
他将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陪伴柳明远，烹茶、煎药、对弈、静坐。
二人之间，那种超越了一般友谊的、“同道”之间的理解与默契，已达到了无需言语的境地。
有时，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长时间的、唯有茶香袅袅的静默对坐，彼此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心中那份对天地的敬畏、对道途的思索，以及在这生命尾声时分，那份复杂难言的珍惜与释然。
柳明远看向墨尘的目光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深切的期许越来越浓，甚至隐隐带着一种即将卸下所有负担、解脱而去的坦然。
而墨尘，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从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身上，不仅汲取了宝贵的知识，更感受到了漫长而冰冷的修行路上，一份难得的人情温暖与方向指引。
这温暖与指引，正悄然浸润着他的道心，为他接下来必然要面对的冲击与蜕变，积蓄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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