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秦绾刻意维持着与裴砚之间那层微妙的距离。她依旧每日守在养心殿处理政务，向他请教疑难，但目光相接时，总会下意识地先一步移开，举止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拘谨。
裴砚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并未点破，亦未再有逾矩之举。他依旧冷静地分析局势，精准地下达指令，仿佛那夜短暂的失控只是镜花水月。只是偶尔在秦绾低头专注批阅奏章时，他的目光会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一些，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被强行压抑的情绪。
朝堂之上，因防火演练引发的争议渐渐平息，赵崇明一党暂时偃旗息鼓，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波。而暗地里，对火药线索和端妃的追查，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这日午后，墨羽带回了两条关键消息。
其一，排查近期异常物资流动的暗线回报，京西有一家名为“隆昌货栈”的商行，近半月来陆续购入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木炭、硝石（以制药为名），且支付的都是来路不明的大额现银。货栈的东家背景神秘，与军中几位赋闲将领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其二，监视景阳宫的暗卫发现，那个曾与端妃掌事宫女接触的小太监，昨夜偷偷将一小包东西埋在了景阳宫后院的老槐树下。暗卫趁其不备，将东西起出，发现里面是几块造型奇特的点心，以及一张折叠的、没有任何字迹的素笺。
点心被立刻送去让孙院正查验，而那张素笺，则被呈到了裴砚面前。
养心殿偏殿内，秦绾和裴砚对着那张空白的素笺凝神细看。纸张普通，没有任何印记。
“用水浸，或用火烤试试？”秦绾提议。这是常见的密写手段。
裴砚摇了摇头，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细微的纹理。忽然，他的动作顿住，将纸张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微微调整角度。
“看这里。”他低声道。
秦绾凑近看去，只见在特定的光线下，纸面上隐约显现出几道极淡的、用硬物压出的凹痕，并非字迹，而是……几道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类似飞鸟的形状，鸟喙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这是……暗号？”秦绾疑惑。
裴砚目光一凝，迅速从枕边取出京城详图铺开，手指沿着那飞鸟喙所指的方向划过，最终停留在皇宫西北角——慈宁宫旧址（如今已是空置）更西边的一处区域。
“西苑！”秦绾低呼。
西苑，那是一片皇家园林，范围极大，亭台楼阁、山林湖泊交错，平日里除了一些负责洒扫的宫人，少有人至，确实是藏匿人或物的绝佳地点！
“难道……那个‘老主子’或者男婴，被转移到了西苑？”秦绾心跳加速。
“很有可能。”裴砚盯着地图，眼神锐利，“西苑范围太大，盲目搜索必然打草惊蛇。这个暗号，是指示接收者去西苑的某个特定地点接头的可能性更大。”
他看向秦绾：“那个小太监，是关键。必须在不惊动端妃的情况下，控制住他，问出这暗号的涵义，以及他传递点心的目的。”
秦绾点头：“我让墨羽去办，务必隐密。”
就在这时，孙院正那边也有了结果。那几块点心被仔细查验后，发现其中掺入了少量……五石散！
又是五石散！这次的目标，竟然是大皇子！
秦绾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们想用这种东西控制大皇子？！端妃她怎么敢！”
“她未必是想控制，或许……是想制造大皇子‘行为不端’、‘神智昏聩’的假象。”裴砚的声音冰冷，“一个失德、甚至有疯癫之状的皇子，对谁最有利？”
答案呼之欲出——其他有子的妃嫔，或者……意图拥立幼主、把持朝政的权臣（比如赵崇明之流）！甚至可能是“烛龙”想借此搅乱皇室血脉，为他们日后推出“瑞王遗孤”造势！
好一环扣一环的毒计！
“必须立刻阻止他们！”秦绾决然道，“我这就去禀明陛下……”
“不可。”裴砚再次制止，“仅凭一张不明所以的暗号图和几块掺了药的点心，证据太过薄弱。端妃完全可以推脱是宫人自作主张，或者反咬我们构陷。届时不仅动不了她，反而会让她和她背后的人更加警惕。”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害大皇子？”
“自然不是。”裴砚眸光深邃，“将计就计。”
他看向秦绾，压低声音，迅速将自己的计划道出。
秦绾听着，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冷静的锋芒取代。她点了点头：“好，就依此计！”
命令迅速下达。墨羽亲自带人，于深夜时分，悄无声息地将那个埋东西的小太监“请”出了景阳宫，并未惊动任何人。同时，监视“隆昌货栈”和西苑的人手也增加了数倍。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
裴砚因方才一番思虑，脸色又有些苍白，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息。
秦绾替他端来温水，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中那点因刻意疏离而产生的别扭，瞬间被担忧取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动作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裴砚微微一怔，抬眼看她。
秦绾触及他的目光，脸颊一热，想要收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这一次，他的力道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坚定。
“别怕。”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不再是那夜暧昧不明的试探，而是清晰的承诺与担当。
秦绾的心猛地一颤，所有强装的疏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嗯。”
四目相对，无需再多言语。
殿外夜色深沉，风雨欲来。
而殿内，两人双手交握，彼此的目光中，是无需言说的信任与依靠。
端倪已现，风波将起。
但这一次，他们并肩而立，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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