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弱男婴被救出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皇城深处激起千层浪。皇帝闻讯，亲临养心殿偏殿，看着乳母怀中那脖颈后带着莲花胎记、因受惊而啼哭不止的孩子，龙颜震怒之余，亦不免生出几分复杂难言的唏嘘。这是他的皇侄，血脉相连，却从出生起便沦为权力斗争的棋子，受尽磨难。
“好！好！裴爱卿，安宁郡主，你二人又为社稷立下大功！”皇帝看着并肩而立的裴砚与秦绾，目光中满是激赏，“孩子既已寻回，好生照料，着太医院悉心诊治，务必保他平安！”
“臣（臣女）领旨！”裴砚与秦绾躬身应道。
孩子被安置在守卫最为森严的坤宁宫偏殿，由皇帝信重的老嬷嬷和太医日夜看护。那一同被救出的年轻妇人，经审讯，原是瑞王府旧仆之女，被“烛龙”控制，被迫照料孩子，所知有限。
然而，救出孩子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便被更深的忧虑取代。文渊阁密室中擒获的两名黑衣人，皆是死士，受尽酷刑也只吐出他们是奉命看守，其余一概不知，最终熬刑不过，双双毙命。
“线索又断了。”秦绾看着墨羽呈上的尸格记录，眉头紧锁，“‘烛龙’行事如此周密，核心人物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裴砚靠坐在窗下，日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他缓缓放下手中关于西苑鹿台的勘查回报，声音低沉：“孩子虽救出，但‘烛龙’经营多年，绝不会因失去一个傀儡而放弃。西苑鹿台的血祭计划，恐怕不会停止，甚至可能……因我们的行动而提前，或者改变目标。”
秦绾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
“血祭，未必需要特定的‘瑞王血脉’。”裴砚眸光幽冷，扫过窗外巍峨的宫墙，“任何能在关键时刻引起巨大震动、搅乱朝局的人或事，都可能成为他们利用的目标。比如……一位皇子，一位重臣，甚至……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秦绾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秦绾明白他的未尽之语，无论是她还是他，身处旋涡中心，都可能成为对方下一个目标。
“我们必须抢先动手，在他们再次发难之前，揪出幕后主使！”秦绾眼神决然。
“嗯。”裴砚颔首，“文渊阁的线索虽断，但端妃和李虔，或许还能挖出些什么。尤其是李虔，他神智虽不清，但那个‘庚’字，以及他知晓西苑鹿台秘辛，绝非偶然。”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那个在景阳宫纵火、试图谋害大皇子的幕后黑手，与‘烛龙’是否同一势力？若是，其目的何在？若不是，又是何方神圣在浑水摸鱼？”
局面依旧错综复杂，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扯动一根，便会牵动全身。
正在此时，侯小乙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大人，郡主，我们监视毓秀宫的人发现，端妃昨夜试图悬梁自尽，幸被宫人及时发现救下！”
端妃自尽？秦绾与裴砚对视一眼。是畏罪？还是……被人灭口未遂？
“人现在如何？”秦绾急问。
“救下来了，但情绪极其不稳，一直喃喃自语，说……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知道的太多都得死’……”侯小乙回道。
“加派人手看住她，绝不能让她再出事！”裴砚下令，“另外，让孙院正去一趟，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她还有用。”
“是！”
侯小乙退下后，殿内气氛更加凝滞。端妃的恐惧不似作假，“他们”显然是指“烛龙”。看来端妃确实知晓一些核心秘密，以至于对方要杀她灭口。
“或许，我们可以从端妃口中，问出那个与她接头、传递命令的更高层人物。”秦绾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未必。”裴砚却摇了摇头，“对方既然要杀她灭口，必然已切断与她的直接联系。而且，经此一事，端妃恐怕更不敢开口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让墨羽去查一查，端妃父兄在军中的旧部，近半年可有异常调动或人员往来。尤其是与京畿驻军、或者边镇将领有关的。”
秦绾眸光一闪：“你是怀疑，‘烛龙’在军中的势力，与端妃父兄的旧部有关联？”
“未尝没有可能。”裴砚目光深邃，“端妃之所以被胁迫，除了大皇子，其父兄在军中的势力亦是重要筹码。若‘烛龙’能渗透甚至掌控这部分力量，其威胁将远超朝堂之争。”
新的调查方向被提出，墨羽与侯小乙再次领命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夕阳西沉，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绯红，如同泼洒的鲜血，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裴砚因连日劳神，伤势有些反复，低低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显苍白。
秦绾见状，连忙倒了温水递过去，眼中满是担忧：“你还是少操些心，这些事交给我去办。”
裴砚接过水杯，指尖与她相触，带来微凉的触感。他抬眸看她，日光余晖在她周身勾勒出温暖的光晕，那清丽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坚持。他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再次被这目光悄然融化。
“无妨。”他低声应道，将水饮尽，放下杯盏时，却顺势握住了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伤后初愈的、略显粗糙的薄茧，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
秦绾微微一怔，脸颊瞬间染上薄红，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仿佛带着电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绾儿，”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温柔，“待此事了结，我……”
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但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眸，已诉说了所有未尽的誓言。
秦绾的心跳如擂鼓，迎着他深邃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坚定：“我知道。”
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心意，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并肩作战中，交融相通。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殿内烛火燃起，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壁上。
稚子虽已救出，但暗处的棋局远未终结。
西苑鹿台的阴影，军中可能的渗透，以及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烛龙”之首，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但此刻，他们双手交握，彼此眼中映照着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凶险，他们都将携手，将这盘棋，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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