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欢小筑的后厨就飘出了油香。苏清欢刚把最后一摞萝卜丝饼摆进竹屉，就听见前堂传来春桃的大嗓门，混着沈砚之略显笨拙的回应，吵得檐下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飞了。
“沈大人！这账本子上的‘糯米三斗’写成‘糯米三豆’，是想让分店的客人啃豆子吗？” 春桃把蓝布账册拍在案上，指尖点得纸页沙沙响。
沈砚之攥着算盘的手一顿，耳尖腾地红了，赶紧拿过账册细看，笔尖在 “豆” 字上涂了个墨团：“是我笔误，即刻改正。” 他昨儿跟着书吏学记账到半夜，眼皮子打架时倒把 “斗” 写成了 “豆”。
“还改？前儿算面粉钱少算了五十文，昨儿记柴火钱多写了一贯，再这么错下去，分店还没开就得赔光！” 春桃叉着腰，活像个账房先生。
苏清欢端着刚出锅的萝卜丝饼出来，热乎气裹着芝麻香扑了两人满脸：“行了，沈大人这是刚从御史台的公文堆里爬出来，还没转过来弯呢。来，尝尝这饼，顺顺气。”
沈砚之接过饼，指尖刚碰到酥皮就烫得缩了缩，却还是小口咬下去。外皮脆得掉渣，萝卜丝在鼎气催过之后，甜得像浸了蜜，半点辛辣气都无。他眼睛亮了亮，含糊道：“比昨天的桂花糕还好吃。”
“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 春桃哼了一声，却也拿起一块饼啃得香，“对了小姐，昨儿说好去看城南的铺面，刘老抠说只等咱们一早上，去晚了就租给别人。”
这刘老抠是外城出了名的难缠，铺面位置极好，挨着菜市场又近码头，却是挑了三波租客都没租出去 —— 要么嫌他要价高，要么忍不了他事事挑剔。苏清欢揣上两块热饼，又把青铜小鼎塞进袖袋，沈砚之赶紧拎起装着定金的钱袋跟上，还不忘把改好的账册塞进怀里，活像个怕忘带作业的学童。
三人刚拐进城南的巷子，就见个穿青布短褂的老头叉着腰站在铺面门口，山羊胡翘得老高，正是刘老抠。他瞥了眼沈砚之的长衫，又瞅了瞅春桃手里的钱袋，鼻子里哼出一声：“苏姑娘倒是准时，就是这铺面可不是谁都租得起的，我这门槛虽低，也得踩得干净。”
春桃当即就炸了：“刘大爷这话说的！我们清欢小筑的客人上到太后下到挑夫，谁不说干净？倒是您，前儿还跟王伯哭穷说铺面租不出去，今儿倒摆起谱了！”
“王伯是王伯，你们是你们！” 刘老抠梗着脖子，“外城的破铺子，也配当‘人间清欢’的分店？我看呐，还是回去守着你的小破楼得了。”
沈砚之往前站了半步，语气平和却带着股御史的沉稳：“刘大爷，铺面租售凭自愿，既约好相见，便该以诚相待。再说市井生意，从来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有以铺面论高低的道理？”
刘老抠被噎了一下，转而盯着苏清欢：“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听说苏姑娘厨艺通天，不如露一手？要是能让我这老骨头点头，租金我给你减两成。” 他原是想刁难 —— 这荒郊野地的，哪来的灶台？
没成想苏清欢从袖袋里摸出块油纸包的萝卜丝饼，递到他面前：“刚出锅的，刘大爷尝尝。”
热乎气钻得刘老抠鼻子发痒，他本想摆手，却忍不住瞟了眼那金黄的酥皮，还是接了过来。一口下去，酥渣掉了满襟，萝卜丝的清甜混着芝麻的香直往喉咙里钻，竟比他年轻时在御膳房外偷尝的点心还对味。他眼睛猛地亮了，三两口就把饼吃完，连手指都舔了舔：“这、这饼里加了啥？咋这么鲜？”
“就是寻常萝卜和芝麻，不过用鼎温了温。” 苏清欢笑着指了指袖袋，“对了，王伯说您当年给他的芝麻，就是城南老王家种的，今儿这饼里的芝麻，也是那儿收的。”
刘老抠的山羊胡顿了顿，脸上的傲气消了大半：“那老王是我发小…… 罢了罢了，这铺面租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 往后我来吃饼，得给我留最热乎的！”
春桃笑得眼睛都弯了：“您早说啊！别说热饼，给您留个灶台边的座儿都行！”
沈砚之趁机拿出契约，一笔一划改好租金数额，刘老抠扫了眼，突然指着他的手：“沈大人这字写得好，比前儿来的账房先生强多了！往后分店的账要是算不清，尽管找我，我年轻时可是票号的账房！”
几人刚把契约收好，就见张胖子喘着粗气跑过来，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苏姑娘！刘大爷！可算着你们了！”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里面全是雪白的面粉，“这是新磨的上等面粉，给您的分店用，价钱比市价低三成！”
春桃斜睨着他：“张老板这是转性了？前儿还想抢我们的客源，今儿倒送上面粉了？”
张胖子搓着手笑：“那都是误会！再说苏姑娘要开平民分店，我这做面粉生意的，不得搭把手？往后您的分店要是缺面粉，尽管找我，保证新鲜！”
苏清欢挑眉：“张老板倒是精明。不过我这儿有个规矩，食材得先过我的眼。” 她抓起一把面粉，指尖刚碰到，袖袋里的青铜小鼎就微微发热 —— 这面粉果然是新磨的，还混了点陈米磨的粉，却也不算差。“成，往后面粉就从你这儿进，不过得把陈粉筛干净。”
张胖子忙不迭点头：“哎哎！一定筛！我亲自筛！”
回程路上，春桃拎着面粉袋，忍不住打趣：“这张胖子，现在倒像个哈巴狗似的。”
“市井生意，本就是见风使舵。” 苏清欢瞥了眼沈砚之，他正低头看着契约，眉头微蹙，“怎么了？”
“契约上写着‘铺面修缮自理’，我看方才那屋顶有几处漏雨，得找工匠修修。” 沈砚之指着契约上的字，“我认识个老工匠，手艺好还不贵，下午我去请他。”
春桃嗤笑：“沈大人现在倒像个管家公，比我还细心。”
沈砚之耳尖又红了，却认真道：“分店是咱们一起开的，自然要上心。”
回到清欢小筑，后厨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王伯正对着一堆芥菜发愁：“这芥菜太涩，客人怕是不爱吃。”
苏清欢摸出青铜小鼎，往芥菜上一放，鼎身泛出淡淡的金光。不过片刻，芥菜的涩味就散了大半，只剩下清冽的香气。“春桃，剁点肉末，咱们做芥菜肉包，给分店试菜。”
沈砚之撸起袖子想帮忙，却被春桃推到一边：“您还是去捆食盒吧，早上刚夸您账算对了，可别又在包子上出岔子 —— 上次您包的包子，馅都漏到笼屉底了。”
沈砚之只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案边，拿起提前泡好的糯米藕，往藕孔里填糯米。这次他学乖了，填一点就用筷子压实，填完还对着光照半天，生怕漏了。苏清欢看在眼里，忍不住笑：“沈大人这认真劲儿，要是当年审案子这么细致，怕是没人敢翻供。”
“审案子要的是证据，填糯米要的是耐心，道理是一样的。” 沈砚之头也不抬，突然 “呀” 了一声 —— 一小撮糯米掉在了案上。他赶紧捡起来，脸都红了。
正热闹着，李御厨背着个木匣子走了进来，刚进门就喊：“清欢，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小巧的铜制厨具，边缘都磨得发亮，“这是你母亲当年在市井摆摊用的，她说做小吃就得用这种轻便的家伙，火候好掌握。”
苏清欢拿起小铜锅，指尖刚碰到锅沿，袖袋里的青铜小鼎就热了起来，鼎身的云雷纹和铜锅上的花纹隐隐相合。李御厨眼睛一亮：“果然！你母亲当年就说，这鼎和她的厨具是一对，能引食材的灵气。”
这时，去分店查看的帮工小李跑了进来，喘着气说：“苏姑娘！不好了！分店的窗纸被人戳破了，地上还撒了好些灰！”
春桃脸一沉：“准是张胖子的伙计干的！前儿刚辞了个撒钉子的，这又来个撒灰的！”
沈砚之放下手里的糯米藕，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刚走到门口，苏清欢就递过来个油纸包：“路上吃，别又饿肚子。”
沈砚之捏着温热的萝卜丝饼，脚步都轻快了些。到了分店，果然见窗纸上全是小洞，地上的灰里还混着几根鸡毛 —— 是菜市场里常见的恶作剧。他正蹲下身查看，就见个穿灰布衫的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巷口张望，正是张胖子店里的伙计。
“过来。” 沈砚之开口，语气不算重，却带着股御史的威严。那小子吓得一哆嗦，乖乖走了过来。
“是张老板让你干的？” 沈砚之问。
小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嫉妒…… 清欢小筑生意太好，我、我就想捣乱……”
沈砚之挑眉：“前儿撒钉子的也是你？”
小子脸一白，扑通就跪下了：“沈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饶你不难。” 沈砚之指着地上的灰，“把这里打扫干净，再去顺天府报备一声 —— 下次再敢捣乱，可就不是打扫卫生这么简单了。” 他虽辞官了，可顺天府的捕头还是给几分薄面的。
小子连滚带爬地去打扫了。沈砚之看着修好的窗纸，忍不住笑了 —— 以前审的都是贪官污吏，如今倒管起了市井琐事，倒也踏实。
回到清欢小筑时，天已经黑了。后厨的灯亮得暖融融的，苏清欢正把刚蒸好的芥菜肉包摆出来，春桃在旁边数着包子，王伯端着馄饨进来，李御厨正拿着青铜小鼎端详。
“沈大人回来啦！快尝尝包子！” 春桃喊着，递过去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沈砚之咬了一口，芥菜的清甜混着肉末的香，暖得胃里都舒服。他看向苏清欢，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两人都笑了。
王伯突然指着沈砚之脚边的食盒：“沈大人，你这食盒捆得可比上次好多了，这次没散吧？”
沈砚之低头一看，自己下午捆的食盒正立在墙边，绳子捆得整整齐齐，还打了个漂亮的结。他耳尖红了红，却认真道：“这次练了好几遍，肯定散不了。”
苏清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食盒：“这食盒里装的，可是明天分店试吃的包子，可得捆紧点。”
“放心，” 沈砚之看着她，眼里的暖意像灶里的火，“以后你的包子，我都帮你捆。”
春桃在旁边起哄：“哟！这是要当一辈子挑夫兼捆盒工啊！”
众人都笑了，笑声从后厨飘出去，混着包子的香，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檐下的灯笼亮着，照得门楣上 “人间清欢” 四个大字格外暖。青铜小鼎在案上泛着微光，鼎身的 “暖” 字铭文，在夜色里闪着柔和的光。
苏清欢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明白 —— 所谓清欢，从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这灶火旁的热包子，是沈砚之捆得整齐的食盒，是春桃的大嗓门，是王伯的馄饨香。这些细碎的暖意凑在一起，就是最踏实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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