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动静比前一日更盛，剁肉馅的 “咚咚” 声能顺着街面滚出半里地。狗剩攥着两把菜刀轮得跟风车似的，案板上的五花肉被剁得细碎，油脂混着肉末溅起的星子，竟把房梁上蹲点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起来，拉了泡白屎正巧落在春桃刚叠好的蒸笼布上。
“晦气！这扁毛畜生倒是会挑地方！” 春桃抄起鸡毛掸子往房梁上挥，掸子杆却勾住了挂着的腊肉，半块烟熏肉 “啪嗒” 砸在沈砚之背上。他正帮李御厨剥干贝，冷不丁被砸得一踉跄，手里的干贝撒了半桌，其中一颗滚到青铜小鼎边，竟被鼎身暖光裹住，瞬间脱了硬壳。
“沈大人这是成了‘肉靶子’？” 李御厨拈着胡子笑，指尖夹起那颗脱壳的干贝抛进嘴里，“哟，这小鼎还能省力气，比御膳房的剥壳刀都好用。”
沈砚之捡着干贝，耳尖还带着点红：“前日练了剁馅，今日倒能帮上忙。” 说着举起刀示范，刀刃落下时竟稳了不少，虽比不上苏清欢的利落，倒也没再把姜末切得跟老鼠啃的似的。
苏清欢正给白菜焯水，听见动静回头笑：“进步不小，下次可以教你做水蒸蛋的浇头。” 话音刚落，就见春桃踮着脚往院外瞅，嘴一撇：“那周老狐又来扒墙了，这次还带了个画账本的，莫不是想偷画咱们的菜样？”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周掌柜缩在老槐树后，脑袋上扣着顶破草帽，账房先生举着支炭笔，正对着清欢小筑的菜谱木牌描描画画。王伯拎着刚买的春笋进来，见状往地上啐了口：“这老东西，去年偷学咱们的灵菇馄饨，把香菇换成平菇，害得食客砸了他的店，还不长记性！”
“让他看。” 苏清欢舀了勺凉水浇在焯好的白菜上，“再好的菜谱，少了用心也做不出味道。” 她拿起青铜小鼎，往泡香菇的水里一浸，原本略显浑浊的水瞬间清亮，香菇的香味顺着鼎沿冒出来，连墙外的周掌柜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正说着，二丫端着盆萝卜跑进来，脸涨得通红：“姑娘！方才去挑萝卜，醉仙楼的人把好萝卜都包圆了，说只给咱们剩些糠心的！”
春桃立马就要往外冲：“这老狐狸欺人太甚！看我不把他的账房先生的炭笔折了！”
“别急。” 苏清欢按住她，走到院角的菜畦边，指着刚冒头的萝卜缨子，“咱们自己种的萝卜正好能收了，比外头买的甜。” 她蹲下身，青铜小鼎往土里一靠，鼎身暖光渗进泥土，原本半大的萝卜竟 “噌” 地长了半寸，表皮莹润得像玉。
李御厨看得眼睛发亮：“这鼎的灵气竟还能养菜？当年你娘在御膳房，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被那些人刁难。”
“娘说过，食材靠养更靠心。” 苏清欢拔起萝卜，外皮一擦就露出雪白的肉，“周掌柜只抢好食材，却不知道最普通的菜，用心侍弄也能成宝贝。”
沈砚之已经拎着筐过来装萝卜，手指擦过萝卜缨上的露水：“我去洗萝卜，你教他们调馅。” 他刚走到井边，就见周掌柜的账房先生鬼鬼祟祟溜过来，想扒着篱笆看灶房里的动静，结果脚下一滑，摔进了刚挖的菜窖边，满脸都是泥。
“哎哟！” 账房先生疼得龇牙咧嘴，周掌柜赶紧跑过来扶他，正好撞上周身带了官威的沈砚之，吓得腿一软：“沈、沈大人！小的就是路过！”
“路过需要带着炭笔描菜谱？” 沈砚之挑眉，目光扫过他掉在地上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翡翠白玉卷，“按大靖律，窥探他人商业机密，再加上前几日散播谣言，足够你去县衙喝杯茶了。”
周掌柜脸都白了，赶紧掏出银子：“沈大人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这银子给姑娘赔罪！”
春桃从院里跑出来，叉着腰抢白：“谁要你的脏银子？上次用死猪肉冒充羊肉，害了多少食客？今儿要是再敢捣乱，我就请街坊们去醉仙楼门口评理！”
正闹着，苏清欢端着盘刚做好的萝卜丝饼出来，饼香混着芝麻味飘得老远。她递了块给账房先生：“尝尝？这是用咱们自己种的萝卜做的，没放燕窝鱼翅，看看是不是糠心味道。”
账房先生犹豫着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得掉渣，萝卜丝甜津津的，一点也不柴。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比咱们楼里的翡翠饼还香。”
周掌柜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苏清欢又递过一块：“周掌柜要是真想学，不如让你家厨子来学徒班，我教他。只是有一条 —— 得守‘食材不欺心’的规矩。”
周掌柜愣了愣，接过饼的手都在抖：“苏姑娘…… 您真愿意教？”
“美食不是私产。” 苏清欢笑，“只是怕有些人学了手艺，丢了良心。”
周掌柜脸一红，赶紧拽着账房先生走：“不敢不敢！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春桃笑得直拍手：“这老狐狸总算蔫了！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给块萝卜饼就认怂！”
灶房里的备菜进度更快了。栓柱学着苏清欢的样子摆盘，把翡翠白玉卷摆成花瓣形状，虽略显生涩，倒也有几分模样；狗剩烧火的火候越来越准，炖着的香菇鸡汤咕嘟冒泡，香味把隔壁的小孩都引来了，扒着门缝流口水。
李御厨坐在灶边，看着苏清欢处理干贝，突然叹道：“你娘当年做这道瑶柱白菜，总说要让御膳房的人知道，平民食材也能登大雅。可惜她刚做出点名堂，就被人陷害……”
“现在也不晚。” 沈砚之端来切好的姜丝，这次切得细如发丝，“太后要是尝了这些菜，定会明白她的心意。”
苏清欢把干贝撒进鸡汤里，青铜小鼎在汤边一靠，汤面上瞬间泛起细密的油花，香味更浓了：“娘的心愿不是让市井菜进宫廷，是让所有人都能吃到用心做的菜。就像这道鸡汤，用的是农家的老母鸡，干贝也是寻常货，可只要炖得够久，滋味就不输山珍。”
正说着，街口传来马蹄声，张府的小厮又跑来了，手里举着个食盒：“苏姑娘！李公公催了！说太后等着尝鲜呢！”
众人赶紧把做好的菜装进食盒：翡翠白玉卷莹白透亮，桂花糯米藕裹着蜜色糖浆，蟹粉豆腐羹嫩得能晃出波纹，还有那道瑶柱白菜，翠绿的菜叶衬着金黄的汤汁，看着就诱人。
沈砚之拎起最重的食盒：“我送你去张府。” 苏清欢点点头，拿起青铜小鼎揣进怀里，鼎身的暖光贴着心口，让人踏实。
刚走到街口，就见周掌柜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坛子，脸涨得通红：“苏姑娘！这是我家酿的米酒，给您送菜路上解乏！之前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春桃刚要说话，苏清欢接过坛子：“多谢周掌柜。要是想学手艺，就让厨子来学徒班登记吧。”
周掌柜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哎！多谢苏姑娘！一定一定！”
看着周掌柜欢天喜地的样子，沈砚之忍不住笑：“你倒真愿意教他？”
“教他手艺，总比让他偷偷摸摸强。” 苏清欢掂了掂手里的米酒坛，“再说，多个人用心做菜，也是好事。”
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食盒上。街边的摊贩笑着打招呼，卖花人的茉莉香混着饭菜香，漫过青石板路。青铜小鼎在苏清欢怀里微微发热，鼎身的云雷纹流转，像是在应和这人间的热闹。
沈砚之侧头看她，她正笑着和路边的挑夫挥手，发梢被风吹起，眼里盛着光。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破庙外吃她做的焦香牛肉片，那时的她虽落魄，却也带着这股韧劲。如今她终于实现了 “让美食不分贵贱” 的心愿，而他，也守在了她身边。
“到了张府，我帮你布菜。” 沈砚之说。
苏清欢转头看他，笑眼弯弯：“好啊。不过可得小心，别再把胡椒粉撒多了。”
沈砚之耳尖微红，却握紧了手里的食盒：“不会了。这次定让太后尝尝，什么是真正的人间清欢。”
两人并肩往前走，食盒里的菜香飘得很远，连天上的麻雀都追着飞了一段。远处的清欢小筑传来学徒们的笑闹声，施工队的夯锤还在 “咚咚” 作响，那是新生活的节奏，是烟火气里的希望，是属于他们的，最暖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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