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赏赐的五两银子,像一块石头投入掖庭这潭死水,激起的涟漪远比阿箩预想的要大。
明面上,张嬷嬷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偶尔还会分派些相对轻省的活计。同屋的春草和其他宫女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掺杂着羡慕、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试探。
暗地里,阿箩却能感觉到更多审视的目光。她一个最低等的洒扫宫女,何以能入丽妃的眼?还得了那样一笔“巨赏”?这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阿箩越发谨慎。她将大部分银子仔细藏好,只留了少许铜板在身上,依旧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粗劣的饭食,对谁都低眉顺眼,努力维持着那个胆小、怯懦、只是侥幸走了运的形象。
她深知,这点虚浮的“看重”如同空中楼阁,丽妃或许转头就忘了她是谁。而周围这些看似友善的背后,可能藏着更多的算计。她必须尽快利用这点微弱的优势,为自己和荆辞谋划更多。
然而,还没等她想到下一步该如何走,麻烦就先找上门了。
这日午后,阿箩正和几个宫女在清洗庭院里装饰用的巨大铜缸。一个穿着体面、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二等宫女带着两个小太监,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你就是阿箩?”那二等宫女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阿箩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抹布,恭敬地行礼:“奴婢是。”
“我们王婕妤想问问你,”二等宫女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那日你在丽妃娘娘宫中,除了步摇,可还瞧见什么别的……不同寻常的东西没有?”
王婕妤?阿箩迅速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位妃嫔的信息。似乎并不得宠,但家世似乎不错,平日里也算安分……
她问这个做什么?是在打探丽妃宫里的情况?还是另有所图?
阿箩垂下头,声音更加惶恐:“回姐姐的话,奴婢那日只是跪在殿外回话,连殿内都没敢仔细瞧,更不曾看见什么别的东西。奴婢愚笨,只是侥幸猜中了猫儿顽皮,实在当不起婕妤娘娘动问。”
那二等宫女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又逼近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哦?是吗?可我怎听说,你眼神好得很,连檐角燕窝里的东西都能‘猜’中?再仔细想想,比如……丽妃娘娘妆奁附近,可有什么特别的香囊、玉佩之类的?”
香囊?玉佩?
阿箩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在简单打探!这分明是意有所指!王婕妤想找什么?又想借她的口“发现”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瞬间明白,自己已经被卷入了后宫女人们不见硝烟的争斗之中。无论她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都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而执刀的她,最终很可能会被第一个舍弃!
她绝不能掺和进去!
“姐姐明鉴!”阿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奴婢那日吓得魂都没了,只求娘娘恕罪,哪里还敢乱看乱瞧?求姐姐和婕妤娘娘明察!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反而让那二等宫女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行了行了,哭什么哭!”二等宫女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知道便不知道罢!婕妤娘娘也是随口一问,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量你也没那个胆子瞧见什么!”
说完,她似乎觉得从阿箩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冷哼一声,带着人转身走了。
阿箩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还在害怕地啜泣。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了,她才慢慢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后怕。
好险。
刚才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流露出一点想要攀附的意思,恐怕此刻就已经成了王婕妤手中的棋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后宫,果然一步一陷阱。
经此一事,阿箩更加确定了,依靠某个妃嫔的偶尔垂青是绝对靠不住的。她们今天可以赏你,明天就能为了利益毫不留情地碾死你。
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的依仗。
夜里,她再次来到那个隐蔽的墙洞。这次,她没有放食物,而是放入了一小卷更薄的纸条。
上面没有图案,只有两个用炭条写出的、歪歪扭扭的字:
【小心】
她不知道荆辞能否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警告,但她必须提醒他。王婕妤的人能找到她,难保不会有人顺着什么蛛丝马迹注意到他那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过了几天平静日子,更大的麻烦悄然降临。
这日清晨,阿箩刚起身,就觉得同屋的春草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躲躲闪闪,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心中警铃大作,但表面不动声色。
果然,快到晌午时,张嬷嬷阴沉着脸,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直接闯进了她们干活的后院。
“阿箩!”张嬷嬷的声音尖利刺耳,“你给我过来!”
阿箩放下手中的扫帚,心沉到了谷底。看这架势,绝不是小事。
“嬷嬷。”她走上前。
“搜!”张嬷嬷根本不看她,直接对那两个婆子下令。
两个婆子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一把抓住阿箩,不顾她的挣扎,开始在她身上粗暴地摸索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阿箩又惊又怒。
周围的宫女们都吓呆了,远远地看着,不敢出声。
很快,一个婆子从阿箩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绝不属于一个低等宫女的珍珠耳坠!
“嬷嬷!找到了!”那婆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证据,兴奋地将耳坠高高举起。
那耳坠做工精细,珍珠圆润有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阿箩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这不是她的!她从来没见过这个耳坠!
“好啊!果然是你这个小贱蹄子!”张嬷嬷一把抢过耳坠,脸上露出狰狞的得意,“王婕妤娘娘丢了一对心爱的东珠耳坠,原来是被你偷了!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陷害!
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阿箩瞬间明白了。是王婕妤!因为她不肯做她的眼线,所以就用了这种毒计来除掉她!甚至可能一石二鸟,顺便往丽妃宫里泼点脏水——看,从你丽妃“赏识”的宫女身上搜出了赃物!
“不是我!嬷嬷!这不是我偷的!是有人栽赃!”阿箩急声辩解,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栽赃?谁能栽赃你?”张嬷嬷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耳坠,“这东西难道自己长腿跑到你怀里去的?证据确凿!还敢狡辩!看来不上点手段你是不会招了!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认罪为止!”
一个婆子狞笑着上前,扬起了厚实的手掌。
阿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今天这顿打绝逃不过去了。她们的目的就是屈打成招!一旦认罪,等待她的就是慎刑司,甚至可能是死路!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
“住手!”
一个略显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穿着藏青色管事太监服饰的中年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正冷眼看着院内的一切。
张嬷嬷一看清来人,脸色顿时一变,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无踪,连忙换上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哎哟,什么风把赵总管您吹到我们这掖庭来了?这点小事,怎敢劳您过问……”
赵总管?阿箩的心猛地一跳。她是知道这个人的,他是宫后监的几个大管事太监之一,权力不小,平日里根本不会踏足掖庭这种地方。
他怎么会来这里?
赵总管根本没理会张嬷嬷的谄媚,目光直接落在阿箩身上,又扫了一眼张嬷嬷手里的耳坠,淡淡道:“咱家奉上头命令,来查问一桩失窃案。这个宫女,咱家要带走问话。”
张嬷嬷愣住了:“赵总管,这……这贼赃俱在,就是她偷了王婕妤的……”
“哦?”赵总管眉毛一挑,声音拖长了些,“王婕妤的耳坠?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报案了吗?经谁的手查的?赃物又是如何‘恰好’在她身上搜出来的?张嬷嬷,你这办案的流程,倒是比慎刑司还利索啊。”
他几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却句句戳在关键处。
张嬷嬷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老奴也是接到举报……所以……”
“举报?”赵总管冷笑一声,“谁举报的?叫出来当面对质。正好,咱家也要问问,宫后监那边丢了几样东西,举报的人说不定也知道下落?”
张嬷嬷彻底哑火了,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她哪里有什么确凿的举报,不过是收了王婕妤那边一点好处,奉命行事罢了!谁能想到会惊动宫后监的总管太监?还牵扯出别的案子?
赵总管不再看她,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走。”
两个小太监上前,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抗拒地架起了阿箩。
阿箩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
得救了?就这么得救了?
宫后监丢东西?赵总管明显是借口!他是来帮她的?为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
难道……是荆辞?
他听到了她的警告?他甚至……有能力请动一位总管太监?
她被架着经过面如死灰的张嬷嬷身边时,看到春草躲在人群后,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
阿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们。
她知道,陷害不会就此结束。
但至少,她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而她和荆辞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坚韧得多。
喜欢揽霜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揽霜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