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透过藤蔓的缝隙，给阴暗的山洞带来些许光亮。
车夫挣扎着坐起身，虽然浑身虚弱无力，但体内的剧毒确已清除，只是元气大伤。他看向对面，顾允之依旧在给阿雅渡气疗伤，两人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一夜未动。
阿雅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些许，青黑之气淡去，但仍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那只钻入麂肉的金蚕蛊再无动静，那块肉却已变得干瘪发黑，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华。
顾允之缓缓收回手掌，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夜运功，对他亦是极大的消耗。他探了探阿雅的脉象，虽然虚弱，但已趋于平稳，毒素被暂时压制住了，只是想要彻底清除，恐怕还需要特定的解药或更温和的调理。
“公子……”车夫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您没事吧？那位姑娘她……”
顾允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取下水囊，先递给车夫，然后又小心地扶起阿雅，喂她喝了点水。
阿雅悠悠醒转，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看到顾允之关切的眼神，脸颊微微泛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道：“又……又麻烦顾公子了。”
“姑娘舍身救人，是顾某该谢你才是。”顾允之语气诚恳，“感觉如何？”
“还……死不了。”阿雅勉强笑了笑，试图坐直身体，却牵动了内息，一阵剧烈咳嗽，嘴角又渗出一丝黑血。
顾允之眉头紧锁：“毒素未清，还需静养。昨夜追杀你的那些‘黑巫’，究竟是什么人？白巫寨与他们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抢夺‘蛊王令’？”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洞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阿雅倚着石壁，眼神黯淡下去，充满了悲伤与仇恨。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权衡利弊。
“黑巫……和白巫，本是苗疆蛊术的两大分支。”她终于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古老传说中，同出一源，都信奉蛊神。但后来，因为理念不同而分裂。”
“白巫遵循古训，认为蛊术应用于治病救人、守护村寨，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而黑巫……他们追求力量的极致，热衷于炼制各种歹毒霸道的蛊虫，用以控制、杀戮、掠夺。他们认为，力量即是一切。”
“我们白巫寨，世代守护着‘蛊王令’。”阿雅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块令牌，“据说，蛊王令不仅能号令某些特殊的灵蛊，其中还隐藏着蛊术最高奥秘的线索，甚至……关系到一处传说中的‘蛊神遗藏’。”
“黑巫对我们手中的蛊王令觊觎已久。多年来，双方冲突不断，互有死伤。但像这次这样……直接屠灭整个寨子……”阿雅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是因为……因为他们可能找到了强大的靠山，不再顾忌苗疆内部的古老规矩了。”
“靠山？”顾允之目光一凝，“可是……蜀王？”
阿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你怎么知道？”随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声道，“看来顾公子也……我虽然久居山寨，但也偶尔听阿公和外出采买的族人说起，蜀地如今是蜀王赵无庸的天下。近一两年来，黑巫的人活动越发频繁，而且……他们使用的某些药材、兵器，似乎并非苗疆本土所有。阿公曾怀疑，他们与蜀王麾下的某些人有了勾结。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直到这次，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灭我白巫寨，强抢蛊王令……若非有恃无恐，岂敢如此？”阿雅的声音充满了恨意。
顾允之心中了然。赵无庸野心勃勃，不仅勾结朝中权宦，连苗疆这等神秘势力也想染指、收归己用。黑巫与他，可谓一拍即合。白巫寨坚持古训，不愿依附，便成了必须铲除的绊脚石。
自己此番入蜀，查探赵无庸的罪证，竟意外卷入了苗疆内部的纷争，并且与赵无庸的敌人站在了一起。这或许是危机，但也可能是……突破口。
他看着眼前虚弱无助却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女，又看了看忠心耿耿却重伤未愈的车夫。眼下三人可谓同病相怜，都是赵无庸及其爪牙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阿雅姑娘，”顾允之沉吟片刻，郑重开口，“你的仇人，或许也是我的敌人。你我如今皆身处险境，孤立无援。若姑娘信得过顾某，我们或可暂时联手。顾某助你报仇雪恨，夺回公道，并尽力保全蛊王令。而姑娘……或许能用你所知的蛊术和苗疆情势，助我在蜀中行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阿雅怔怔地看着顾允之。她自幼在山寨长大，心思单纯，如今骤逢大变，唯一的亲人阿公惨死，全寨覆灭，她一个弱女子，身怀重宝，被强敌环伺，前途一片黑暗。顾允之的出现，他展现出的武功、智谋和此刻提出的同盟，无疑是她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但是……他能信任吗？汉人官家，心思缜密，他帮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会不会……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蛊王令？
少女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她看了看顾允之清澈而坦诚的眼神（至少表面如此），又想起他昨夜护法、今晨疗伤的举动，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阿雅相信顾公子！我……我愿意与你联手！只求公子……能帮我杀了黑巫首领兀突骨，为阿公和寨子里的亲人报仇！”
“兀突骨……”顾允之记下了这个名字，“顾某必当尽力。”
一个基于共同利益和眼前危机的脆弱同盟，就此达成。
车夫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他心中对阿雅仍存有疑虑，但对顾允之的决定，他无条件服从。只是暗中决定，要更加留意这个苗女的一举一动。
随后，顾允之出去寻了些野果和清水回来。三人简单果腹后，决定尽快离开这个山洞。这里虽然隐蔽，但并非久留之地，黑巫的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
阿雅身体虚弱，无法长途行走。顾允之便背起她，车夫勉强跟上，三人沿着阿雅指示的、通往白巫寨一处秘密据点的山路，艰难前行。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顾允之背着轻如羽毛的少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和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阿雅伏在他宽阔的背上，这是自寨子被屠后，她第一次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愫，在危难与相依中，悄无声息地滋生。
而与此同时，蜀王王府深处。
赵无庸听着心腹密探的汇报，脸色阴沉如水。
“鬼见愁失手了？苗寨那边也出了岔子？白巫寨的圣女和蛊王令下落不明？还可能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中原年轻人？”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冷一分。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密探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赵无庸眼中寒光闪烁：“查！给本王彻查！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圣女和蛊王令，绝不能落在黑巫以外的势力手中！通知‘影煞’，该他们出手了。”
“是！”
一场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蜀地上空酝酿。顾允之三人的前路，注定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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