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鬼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欢宴的余温,早已被深秋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风九爷与韩诚,没有片刻耽搁。
两人一文一武,各自带着沈惟的密令,如同两支离弦的箭,射入临安城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沈妤站在正堂的门廊下,目送着他们远去。
夜风吹起她的罗裙,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担忧与不舍,只剩下一种与沈惟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从今夜起,这座鬼宅,这个刚刚凝聚成形的势力,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不能错。
一步,也不能错。
“大管家。”
一名水狼营的头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禀报。
“韩爷和风九爷,已经出城了。”
沈妤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依旧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庭院。
良久。
“传令下去。”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清冷如冰。
“临安城内,所有‘火神’售卖点,明日起,闭门谢客。”
“门口挂牌,就写……”
“东家有喜,歇业三日。”
那头目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
但,他没有问。
“是。”
……
次日,清晨。
一场覆盖了整个临安城的风暴,在所有人毫无防备之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城东,最大的蜂窝煤售卖点。
往日里天不亮就排起长龙的队伍,今日,却被一扇紧闭的木门,和一块写着“东家有喜,歇业三日”的木牌,挡在了门外。
“歇业?!”
“搞什么鬼!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我家婆娘还等着煤下锅呢!这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怨声四起。
同样的一幕,在城西,城南,城北……在临安城内,所有悬挂着“火神”招牌的店铺门前,同时上演。
起初,只是抱怨。
但当人们跑遍全城,都买不到一块蜂窝煤时,抱怨,开始演变成恐慌。
“火神”断货了!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传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那些前几日囤积了“火神”的商贩,一夜之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原本五文钱一块的蜂窝煤,价格开始疯涨。
十文!
二十文!
五十文!
不过半日功夫,价格便翻了十倍!
而且,有价无市!
樊楼。
临安最顶级的酒楼,此刻后厨管事的胖脸,愁得像个苦瓜。
“什么?!五十文一块,还要去抢?!”
他对着一个伙计,压低了声音咆哮,“你疯了!那煤是金子做的吗?!”
“掌柜的,不是小的疯了,是全城都疯了!”伙计哭丧着脸,“现在别说五十文,就是一百文,都未必能抢到!那些大户人家,都是用车拉的!”
皇城司。
几名当值的校尉,围着一个冰冷的火盆,冻得直哆嗦。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往年这时候,炭火早就供上了!今年倒好,连个煤渣都见不着!”
“还不是因为那什么‘火神’!把所有炭行都挤垮了,现在他一家独大,说不卖就不卖!这简直是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宰相府。
汤全听着下人的回报,那张总是精明干练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停售三日?”
(……好毒的手段。)
(他不是在做生意,他是在示威!)
(他是在用全城百姓的取暖,来告诉所有人,告诉相爷,告诉圣上……他沈惟,有让临安城陷入寒冬的能力!)
一场商业上的停售,在短短一日之内,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民生危机。
无数双眼睛,都投向了那座沉寂的、位于钱塘的鬼宅。
而鬼宅之内,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沈妤坐在沈惟的书房里。
那张紫檀木书案上,没有账本,没有文书。
只有一张,临安周边的堪舆图。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余杭”二字上,一动不动。
她在等。
等风九爷的消息。
……
余杭。
与临安的混乱不同,这里,是一片“胜利”的喜悦。
四海帮总舵。
帮主“过江龙”张涛,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享受着手下们的吹捧。
“帮主英明!那什么‘火神’,在临安城再横,到了咱们余杭的地界,是龙也得盘着!”
“没错!断了他们一条胳膊,看他们还敢不敢来抢食!”
张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脸上满是横肉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本是运河上的一个水匪头子,靠着心狠手辣,才在余杭站稳了脚跟。
他信奉的,只有拳头。
在他看来,砸了“火神”的货栈,废了他们的人,这事,就算了了。
对方不过是一群会做煤的商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然而,他不知道。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就在四海帮总舵对面,那条街最热闹的拐角处。
一家原本倒闭的米行,一夜之间,重新开张了。
没有挂招牌。
只是在门口,用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台子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黑色的蜂窝煤。
风九爷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绸衫,像个富家翁般,坐在旁边的一家茶楼里。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目光,却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动静。
“九爷,都准备好了。”一个伙计低声禀报。
风九爷点了点头,放下了茶杯。
“开卖吧。”
“价格……”伙计有些犹豫,“真按您说的那个价?”
“嗯。”
“可……那我们得亏死啊!”
风九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狡黠与冰冷。
“主公说了,千金,买一个清净。”
“去吧。”
“是!”
下一刻。
一声清脆的锣响,在街角炸开!
一个嗓门洪亮的伙计,扯着嗓子,对着来往的路人,大声吆喝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嘞!”
“临安‘火神’,正宗蜂窝煤!无烟,耐烧,火力旺!”
“今日新店开张,不为赚钱,只为交个朋友!”
“原价五文一块,今日……只卖三文!”
三文?!
整个街道,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简易的台子。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临安城已经炒到五十文一块的“火神”,在这里,居然只卖三文?!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的疯狂!
“给我来一百块!”
“我要两百块!”
人群,如同潮水般,疯了一样涌了过去!
四海帮自家的炭行里,掌柜的看着对面那火爆的场面,脸都绿了。
他们卖的土煤,粗糙,烟大,还要十文钱一块。
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垃圾!
第一天。
四海帮的炭行,颗粒无收。
第二天。
风九爷的动作,更快,也更狠。
一队精干的伙计,开始挨家挨户地,拜访四海帮那些技术最好的制煤师傅。
“王师傅,久仰大名。我家东家想请您过去,工钱……翻三倍。”
“李师傅,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只要您点头,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大师傅,手下管着十个徒弟。”
威逼,利诱。
那些本就对四海帮的盘剥心怀不满的工匠,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攻势?
一个接一个,被高价挖走。
第三天。
四海帮的煤窑,彻底停摆了。
没有师傅,他们连一块像样的煤饼都做不出来。
帮主张涛,终于坐不住了。
“废物!一群废物!”
他将一张桌子,生生踹翻!
“给我去查!查清楚那家店的底细!老子要让他们从余杭消失!”
他咆哮着,下达了命令。
他准备,用他最熟悉,也是唯一擅长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暴力。
然而,他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
与此同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了回来。
他从外地高价收购的一船原炭,在运河上,被扣了。
理由是,船只不合规。
负责押运的头目,被人打断了腿,扔回了岸上。
传话的人说,是“水狼营”做的。
并且放话,从今往后,运河之上,再无四海帮的船。
轰!
张涛只觉得,天旋地转。
釜底抽薪!
断他财路,挖他的人,现在,连他的货源,都彻底掐断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招惹的,根本不是一群商人。
而是一头,会吃人的猛虎!
帮派之内,人心惶惶。
那些跟着他混饭吃的小头目,眼看着生意断绝,都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帮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兄弟们都要喝西北风了!”
“是啊帮主,要不……我们去跟对方谈谈?”
谈?
张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现在去谈,就是跪地求饶。
他“过江龙”的脸,往哪搁?
就在他进退两难,焦头烂额之际。
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帮……帮主!”
“外面……外面有人求见!”
“他说,他叫……风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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