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破晓,窗棂隙间溜进几缕淡青的云气,在案头那盏残烛的余烟里轻轻打转。萧冥夜的手臂正环着灵儿的腰,闻言缓缓睁眼,指尖拂过她散在枕间的发丝,像拂过一片柔软的云:“今日要去西边布一场雨,跟我一起?”
灵儿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落了星子,忙不迭点头:“好啊!”她素来好奇他身为海神的日常,披衣时动作都带着雀跃,系裙带的手顿了顿,歪头问,“难道海神布雨,还要亲自去捕雨珠吗?”
萧冥夜低笑出声,声音裹着晨露的润意,伸手替她将松垮的裙带系成利落的蝴蝶结:“自然不必。”
他望向窗外,晨雾正漫过竹篱,把远处的山尖晕成淡墨色,语气里漫着点万万年岁月磨出的怅惘,“只是往后要活太久,这才十余年,便觉日子淡得像清水。找点事做,总好过对着云卷云舒发呆。”
灵儿深有同感,抬手拍了拍腰间系着的软鞭,鞭穗上的银铃轻轻晃响:“可不是嘛,在家窝久了,骨头缝里都生霉,倒不如找人切磋切磋,或是跟着你做点什么,来得痛快。”
萧冥夜牵着她踏出门时,晨露刚从草叶尖滚落。他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一团淡白色的云雾便从脚下升起,托着两人往高空去。灵儿只觉耳畔风声渐响,低头时,院中的竹影已缩成墨点,远处的城镇像撒在绿绸上的米粒,连晨雾都成了缠绕在山腰的白丝带。
“抓好了。”萧冥夜的声音混着云气传来,下一刻,他周身泛起幽蓝的光,那光顺着肌理游走,骨骼舒展的声响带着奇异的韵律,原本合身的衣袍被骤然膨胀的躯体撑裂,细密的鳞片从皮肤下浮出来,在晨光里流转着蓝黑相间的光泽,像淬了深海寒玉。巨大的龙身蜿蜒伸展时,翼膜如垂天之云,遮住半片晨光,尾鳍扫过之处,云层翻涌如浪潮,发出沉闷的轰鸣。
灵儿稳稳坐在他宽阔的龙颈上,指尖抚过冰凉坚硬的鳞片。每一片都像被月光打磨过,边缘泛着极淡的银辉。
萧冥夜低吟一声,龙息从齿间溢出,化作长风卷向西方,那些散落在云端的水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凝聚成厚重的雨云,跟着他们往干涸的田野飞去。
他龙爪轻挥的刹那,云层便如被剖开的青玉,细密的雨丝簌簌落下。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出深色的印记;很快便连成雨幕,像透明的纱幔,笼住了望不到头的枯黄禾苗。
灵儿低头望去,只见那些蜷缩的叶片正一点点舒展,田埂上赤脚的孩童先是愣了愣,随即欢呼着张开双臂,任雨丝打湿脸颊,连空气里都渐渐漫开泥土苏醒的腥甜。
“你看。”萧冥夜的声音透过龙身传来,带着低低的共鸣,像山涧撞在玉石上,“这样算不算有趣些?”
灵儿趴在他的龙颈上,发梢沾着的雨珠顺着鳞片滚落,她笑弯了眼,声音里裹着水汽:“算!比找人打架有趣多了——你看那株玉米,刚才还蔫头耷脑的,现在都直起腰了呢。”
雨丝越下越密,蓝黑色的巨龙载着她在雨云间缓缓游弋。龙尾偶尔扫过云层,便洒下一阵更密的雨,像给这方土地系上了一条晶莹的丝带。
远处的城镇升起袅袅炊烟,与雨雾交融成乳白的烟霭,农户家的屋顶上,几只麻雀抖着湿漉漉的翅膀飞起,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
灵儿伸手抱住冰凉却温热的龙颈,将脸颊贴在那片泛着光泽的鳞片上。
万万年的漫长岁月,若有彼此相伴,再做点滋养万物的事,原来真的会像此刻的雨丝般,鲜活又温柔。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与雨声交织,像一首永远不会落幕的晨曲。
雨过天晴的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洒在刚喝过雨水的禾苗上,蒸腾起带着草木清香的暖雾。田埂间的水洼里,映着澄澈的蓝天,偶尔有蜻蜓点过,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萧冥夜已换回人形,一身青色束袖长衫,湿发半干地搭在肩头,衣襟上还沾着几点草叶的绿,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正望着田垄里孩童追逐嬉闹的身影,转头却见灵儿垂着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袖口,脸色闷闷的,全然没了刚才看雨时的雀跃。
“怎么了?”他走近几步,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掌心的温度轻轻覆上,“是不是被风吹着了?脸色不太好。”
灵儿摇摇头,忽然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袖上,声音闷闷的,像含着水汽:“冥夜哥哥,我问你件事。”
“嗯,你说。”他低头,看着她发顶柔软的旋儿,指尖轻轻梳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只是个普通的妖族,”灵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虽说比人类活得久,可万万年……我怕是熬不到的。”
她顿了顿,抬起眼,眼底映着天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到时候,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萧冥夜的动作猛地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微涩的疼。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嗔,只有纯粹的担忧。
担忧他往后漫长的岁月,会因失去她而陷入无边的寂寞。
“不许说傻话。”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我是海神,这天地间的仙草灵药,能续命的法子,我总有办法找到。你要做的,就是陪着我,一天,一年,一百年……直到我们都数不清日子。”
灵儿却轻轻摇头,挣开他的手,又重新抱住他的胳膊,像怕他跑了似的:“我知道你本事大,可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轮回,哪有真的长生不死?”
她仰头看他,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只是想跟你说,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了,你自当好好的。”
“找些有趣的事做,像今日这样布雨,看禾苗变绿,看孩童长大;把海神的责任担起来,护着这方水土,护着那些像玉娘一样需要守护的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哽咽,却依旧固执地说着:“万不可做殉情之类的傻事,那样我会不高兴的。”
萧冥夜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眼底强忍的泪光,心里又酸又软。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的珍宝。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答应你。”
灵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真的?”
“真的。”萧冥夜弯腰,与她平视,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但前提是,你得陪我走很长很长的路,长到……让我忘了还有‘分别’这两个字。”
他伸出小指,勾住她的:“拉钩。”
灵儿破涕为笑,指尖勾住他的,用力点了点头。
田埂上的风,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轻轻吹过,拂动他们交握的指尖,也拂动了远处禾苗的叶片,沙沙作响,像在为这个约定,轻轻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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