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双面镇后,马蹄踏在覆雪的道路上,发出的声响沉闷而单调。
或许是因为靠近海洋,空气中那股刺骨的干燥被一种湿冷的、带着咸腥的气息所取代。
赛琳娜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只是那沉默之中,似乎比离开灰爪谷时多了几分迷茫的重量。
一心则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敏锐的观察者角色,目光不断扫过沿途愈发繁忙的景象。
约莫半天的路程,在冬日下午苍白无力的阳光开始西斜时,远处的天际线出现了变化。
先是视野尽头那一抹不同于灰白天空与雪原的、更为深沉的蓝灰色。
随着距离拉近,那蓝灰色逐渐拓宽,化作了一片波涛涌动、无边无际的浩瀚水面,在战术地图上,那里只有一个名字,东大洋。
寒冷并不能阻止海洋的活力,浪涛拍岸的沉闷轰鸣声隐隐传来,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份磅礴。
而琥珀港,就匍匐在这片浩瀚的岸边。
远观之下,这座港口城市与白鸽城的温婉精致截然不同。
高大的、用深色岩石垒砌的城墙沿着海岸线蜿蜒,将城市的核心区域包裹其中,墙面上布满了海风盐蚀与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城墙之外,靠近海滩的地方,则是大片杂乱无章、低矮蔓延的棚户区与货栈,如同巨兽脚边滋生的苔藓。
数座高耸的木质或石质起重机如同僵硬的巨臂,从城墙后方和码头区探出,在阴沉的天空下勾勒出工业化的、缺乏美感的剪影。
几缕粗黑的烟柱从城市某些区域升起,与海雾混合,在城市上空形成一片灰蒙蒙的罩子。
“那就是琥珀港了。”一心勒住马,眺望着远方。
赛琳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眸中映出那座灰暗的城市轮廓,没有发表评论,只是轻轻一夹马腹,继续前进。
通往城门的主路变得异常拥挤,满载着矿石的沉重马车吱呀作响,压过被车轮反复碾压已成泥泞的积雪,穿着破烂、面色麻木的劳工推着小车穿梭其间,偶尔有监工打扮的人呵斥着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两人随着人流穿过高大的城门洞,城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如果说白鸽城是精心编排的乐章,那么琥珀港就是一场混乱却充满原始活力的即兴演奏。
除了城门底下一块看着还算整洁干净,才往里走些许,街道就立刻变得狭窄而曲折,两侧的建筑拥挤不堪,大多是两层或三层的石木结构房屋,底层多为店铺或工坊,招牌被海风和油烟熏得发黑。
路面甚至比城外更加泥泞不堪,积雪、污水、马粪和各种难以辨明的垃圾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气味。
行人摩肩接踵,除了占多数的人族,随处可见皮肤被海风染成古铜色、带着各种兽类特征的半兽人劳工,他们大多步履匆匆,眼神疲惫。
当然,也能看到不少衣着相对体面、但神情精明的精灵或矮人商人。
一些戴着船形帽、腰间挂着罗盘的“引航员”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们正与船主激烈地讨价还价,为引领船只穿过危险的“漩涡之眼”边缘航道开出不菲的价码。
一心注意到,赛琳娜那身无论在何处都堪称耀眼的银白鎏金重甲,在这里引起的侧目却远比在灰爪谷或沿途村落要少得多。
路人们投来的目光更多是短暂的,带着一种估量价值的精明,或是见怪不怪的淡漠,随即又沉浸回自己的奔波与算计中。
这让他想起在白鸽城时,那里的人们似乎也对这身象征着教廷权威与力量的铠甲反应平淡。
“啧,到底是城里人见多识广,眼皮子底下能容得下更多‘怪事’,”他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吐槽,“还是说,只要钱给够了,连信仰的锋芒都能被磨钝,变得无关紧要?”
另一边,喧闹声、叫卖声、铁匠铺的敲击声、码头方向的号子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在这片嘈杂中,一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压抑而快速的交谈片段:
“...那批‘闪尘’成色如何?”
“...‘潮信’快到了,得赶在风暴前脱手...”
“...议会稽查队今天查东三区,货走西口...”
这些显然是关于某种黑市交易的行话。
“好了,到地方了。”一心控制着坐骑,小心地避开一个差点撞到马腿上的半兽人孩童,转向赛琳娜,“那么,我尊敬的审判官大人,接下来我们从哪里开始寻找你名单上那位幸运的‘判教者’呢?”
赛琳娜的目光扫过嘈杂的街道,略微沉吟后,依旧用她那带着教廷腔调的声音回答:“还是...先联系本地的‘灰衣主教’。他们负责监察地方,掌握着最详实的情报网络。”
“灰衣主教?”一心脸上瞬间浮现戏谑的笑容,“你就不怕又遇上吸了‘天堂粉’,精神不正常的?。”
赛琳娜似乎被勾起了某些不快的回忆,但她立刻恢复了那副凛然的姿态,语气坚定,仿佛在背诵教条:“在艾泽瑞安的圣辉照耀之下,大部分神的仆人内心必然是纯净的,肩负着引导迷途羔羊的重任。个别堕落者,无法代表全部。”
“哦?纯净?”一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绿眼睛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好好好,说得好。那我今天可要好好品鉴品鉴,这份‘纯净’,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就在这时,一队约十人、身着暗灰色皮甲的影钢卫队士兵,神情严肃,步伐匆匆地与他们的马匹擦肩而过。
一心瞥了他们一眼,心中想必是双面镇的“风波”终于还是泛起了些许涟漪。
赛琳娜并未过多关注那队士兵,她微微闭上双眼,调动精神力开始展开了她专属的探测领域:“这边。”
他们离开了主干道,拐进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的巷道。
污水在墙角结成了肮脏的冰,两侧房屋的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
最终,他们在一扇不起眼的、挂着风干鱼头和几串大蒜的木门前停下。
“这里?”一心打量着这更像是渔民居所的门面,“这位‘主教’大人的伪装,还挺...接地气。”
“阁下,请在此等候。”赛琳娜简短吩咐,整理了一下因骑马而略有褶皱的银白铠甲,脸上恢复了那种执行公务时的冰冷与绝对,推门而入。
一心依言靠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着。
他甚至悠闲地吹起了口哨,调子是赛诺特拉新兵训练时的跑操小调。
然而,这份悠闲没能持续多久。
仅仅过了不到三分钟,那扇木门就“嘭”的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撞开。
一个身材矮壮、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屠夫或者鱼贩的中年男人,狼狈地倒飞出来,重重摔在巷道的污泥和积雪混合的地面上,他手里还攥着一把用来剖鱼的小刀。
紧接着,赛琳娜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银白重甲纤尘不染,只有圣裁之矛的尾端轻轻点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声音如同极地的寒风:“你...太过放肆了,试图以污秽之言亵渎审判官,你的灵魂已背离圣辉太远。”
那“主教”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但接触到赛琳娜毫无温度的眼神,又悻悻地咽了回去,捂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钻回了屋里,重重摔上了门。
“啧啧啧...”一心这才慢悠悠地站直身体,走到赛琳娜身边,看着那扇还在震颤的木门,不停地摇头。
赛琳娜紧抿着唇,转身走向下一个地点。
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似乎透露了她并非全无波澜。
第二位“灰衣主教”的据点,位于一个喧闹的码头仓库区边缘,伪装成一家小型船具修理铺。灵髓波动从堆满缆绳、破损船桨和桐油桶的铺面后院传来。
这一次,一心连口哨都懒得吹了,直接找了个远离门口的货堆靠着,饶有兴致地看着赛琳娜再次带着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走了进去。
这次的动静更大。
不到五分钟,伴随着一声木料碎裂的巨响,修理铺那扇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后门,连同门框一起炸裂开来。
木屑纷飞中,一个穿着工装、身上沾满木屑和油漆点子的干瘦男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一般,惨叫着摔了出来,在满是杂物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直接昏了过去。
烟尘稍散,赛琳娜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出废墟,圣裁之矛在她手中散发着淡淡的辉光,显然刚才的“交流”动用了一些物理说服的技巧。
她看都没看地上昏迷的家伙,目光直接投向一心。
一心在弥漫的尘土中摊了摊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
港口区一处相对僻静、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声的街角。
一心随意地蹲在路边,捡起一块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
赛琳娜则站在他身旁,身姿依旧笔挺如松,银白重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连续两次“拜访”均以暴力收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主要是对赛琳娜而言。
“或许...是记录有误,他们也许只是...受雇佣的...本地人。”良久,赛琳娜才开口,试图为失败寻找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尽管这解释在她嘴里越来越小声。
一心没抬头,依旧敲着石子:“嗯嗯嗯,对对对——我在听我在听。”
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人牙痒痒的戏谑。
赛琳娜的拳头在铠甲下悄然握紧。
“艾泽瑞安的意志,不容置疑。”她最终还是挤出了这句教廷的标准回应,仿佛这样就能加固自己内心也开始摇晃的信念堡垒,“总会有恪守职责之人。”
“哦——”一心拖长了尾音,终于停下了敲击石子的动作,拍了拍手站起来,绿眼睛里笑意更深。
“懂了。我们继续找,直到把这里的‘灰衣主教’都揍一遍,或者被他们揍一遍为止。”
他凑近几分,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铠甲上传来的寒意,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语气:“行啊,我反正今天没事,陪你。”
“就是不知道,是你先找到那位‘恪守职责’的主教大人,还是你的‘圣辉’先把你累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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