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的夜,是时间和空间的荒漠。寒冷剔骨,星辰如同冻结在墨蓝天幕上的冰晶,遥远而冷漠。团队在沙丘背风处搭建了简易的遮蔽所,依靠着仅存的可控能源维持着基本维生系统和林薇薇的静滞装置。艾伦安排了轮值守夜,所有人都沉默着,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休息,试图恢复些许体力与精力,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源自周昊的、无形的悲恸,让睡眠都变得沉重而压抑。
周昊的虚影悬浮在离地尺许的沙地上,不再试图维持清晰的人形,更像是一团不断波动、内部流淌着暗红纹路的透明能量涡流。他彻底封闭了对外的大部分感知,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情感的惊涛骇浪之中。
那不再是简单的悲伤或愤怒,而是亿万生灵在漫长岁月中被欺骗、被奴役、被收割时,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绝望的冰寒、不甘的灼热、愤怒的雷霆、被扭曲爱意的毒刺……它们交织、碰撞、嘶吼,试图将承载者的意识撕成碎片,同化为这无尽悲鸣的一部分。
周昊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孤舟。他曾引以为傲的、融合了多种力量的本源结构,在这纯粹情感与意志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暗金色的星球本源被染上灰败,紫色的雷霆之精黯淡闪烁,土黄的不动磐石表面也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放弃吧……融入我们……归于永恒的静寂……】无数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低语,充满了诱惑与疲惫。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远古部落面对天灾(实为“缔造者”规则调试)时的无助哭嚎;辉煌文明因触及某个禁忌知识而被“守墓人”无情抹除的瞬间;一个个像林薇薇这样的“变量”被系统标记、被诅咒侵蚀时的痛苦挣扎;艾欧尼亚世界在“熵增奇点”下化为绚烂余烬的最后一瞥……
沉重的负罪感与无力感如同沼泽,要将他拖入深渊。他几乎要沉沦,几乎要放弃那微不足道的、属于“周昊”个体的坚持。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星光,触及了他近乎沉寂的核心。
是林薇薇。
即便处于最深层的灵魂静滞,她那“稳定锚点”的本质,她与周昊之间那斩不断的精神链接,依旧在本能地、微弱地散发着一种纯粹的存在信号——那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确认”,确认着“周昊”这个个体的独一无二,确认着他们共同的记忆与承诺。
【周总……交给……你了……】
她最后决绝的话语,如同警钟,在他灵魂中敲响。
紧接着,是艾伦那永远挺直的脊梁,是秦雪衣在绝境中依旧冷静分析的眼神,是苏清月在通讯中断前那份不屈的坚韧,是所有队员明知必死却依旧追随的信任……
这些属于“现在”、属于“同伴”的羁绊,如同一根根纤细却坚韧无比的丝线,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从那无边的古老悲恸中,一点点地拉扯回来。
【我不是历史的回响……我是周昊!】他的意志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核心那点属于“自我”的火焰猛地炽烈起来!
他开始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这些情感。
他不再将这些悲伤视为需要镇压的洪水,而是将其视为一条流淌着血泪的、属于整个星球的历史长河。他以自身意志为舟,以与同伴的羁绊为桨,主动驶入这狂暴的河流。
他感受着那冰寒绝望中的不甘,将其剥离出来,化为守护身后之人的冰冷决心。
他汲取那灼热愤怒中的力量,将其淬炼成斩向前路荆棘的炽热锋芒。
他将那无数被扭曲的爱与恨,细细梳理,明辨其本真,将其中的执念化为永不放弃的动力。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深渊边缘漫步。他的灵魂形体在沙地上空剧烈地波动、扭曲,时而膨胀,时而收缩,散发出的悲恸气息也时而汹涌如潮,时而内敛如渊。
守夜的队员紧张地注视着,手心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沙漠的酷寒达到极致时,周昊那剧烈波动的能量涡流,终于逐渐平息下来。
他重新凝聚成了人形虚影,依旧透明,依旧脆弱,但周身那暗红色的纹路不再如同躁动的血管,而是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沉静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本质之中。那股弥漫的悲恸气息并未消失,却不再是无差别地冲击外界,而是化作了一种深沉的、内敛的威压,仿佛他背负着一整个世界的重量在行走。
他“睁开”了眼,目光扫过疲惫沉睡的队员们,扫过依旧在坚持监测数据的秦雪衣,最后落在林薇薇的静滞舱上。
他的意念传来,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虚弱,而是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
【我初步……稳住了。这份力量,是一把双刃剑,但至少……暂时不会伤及自身了。】
秦雪衣长长舒了口气,几乎虚脱。她能监测到,周昊的灵魂波动虽然依旧复杂而沉重,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混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太好了,周总!”艾伦也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周昊的虚影飘到林薇薇的静滞舱前,伸出手(虚影的轮廓),轻轻拂过那冰冷的晶体表面。这一次,没有引发任何能量的剧烈冲突,那暗红色的纹路只是微微流转,将一丝极其温和的、经过他意志梳理后的“宁静”意念,渡入林薇薇沉寂的意识深处,如同在狂暴的情感海洋中,为她支撑起一片小小的、稳定的港湾。
【我们该出发了。】周昊收回手,转向众人,【前往百慕大。秦雪衣,路线和方案?】
秦雪衣立刻调出全息投影:“根据现有数据和‘反抗之泪’碎片中关于时空结构的认知,我设计了一条利用大洋深处自然洋流和地磁异常作为掩护的潜行路线。我们需要一艘具备深潜和一定抗干扰能力的船只。最近的可能获取点,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废弃海军秘密维护点,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蛟龙’系列改进型深潜器。但那里距离‘利维坦’预测的登陆区域很近,非常危险。”
【危险,从来不是阻碍。】周昊的意念平静无波,【就去那里。艾伦,整顿队伍,一小时后出发。】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无垠的沙海之上,映照着这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小队。
周昊抬头,望向东南方向。他灵魂中那沉静的暗红纹路,仿佛感应到了远方海洋的呼唤,也感应到了那深藏于恶魔海域之下的、属于“缔造者”根基的冰冷脉动。
承载了星球的悲伤,他便拥有了撼动枷锁的资格。
百慕大,将是下一片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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