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茅山的午后，阳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慷慨地洒满每一个角落。方源行走在返回学堂宿舍的山路上，步履沉稳，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就在刚才的蛊师理论课上，他对于“元气潮汐与空窍共振”的见解，再次引得讲师哑口无言，学员们看他的目光，敬畏中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并非力量上的突飞猛进，而是一种…洞彻。以往需要反复推演、试验的修行难题，如今常常心念一转，便豁然开朗，仿佛答案本就印在那里，只是他刚刚才看到。对天地间流动的元气，对自身魂魄的细微波动，感知敏锐了数倍不止。
这种“悟性”的提升，是如此的自然而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他甚至将其归功于自己两世为人的积累，以及近期心境的某种“突破”。毕竟，重生以来，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让路。
他推开宿舍的门，夕阳的余晖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他没有点灯，而是径直走到窗边，目光掠过下方熙攘的山寨，投向更远处暮色渐合的苍茫山峦。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他心间悄然滋生。那不是杀意，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想要与这片天地，与某种冥冥中的宏大存在进行沟通的仪式感。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窗外虚空勾勒。没有动用丝毫真元，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周遭的光线似乎微微扭曲，空气中弥漫的元气遵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向他指尖汇聚，形成一个微不可察的、不断生灭的复杂符文虚影。
这个符文，他不认识，也从未在任何蛊道典籍上见过。但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意识里，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引魂归墟，道衍杀机……”一句晦涩古朴的口诀，无声地在他心湖中回荡。他并不完全理解其含义，却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似乎是一种牵引、炼化魂魄本源的高深法门雏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指尖的符文虚影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方源大人，您在吗？”是客栈伙计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与惶恐。
方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那种与天地交融的玄妙感骤然消退。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何事？”
伙计推开门，却没敢进来，只在门口躬身道：“大人，外面…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您的族人，领头的是您舅父府上的沈嬷嬷，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来找麻烦的。”
方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距离他上次在学堂门口“收取元石”已过去数日，该来的，总会来的。若是以前，他需得在心中反复权衡，设计数套应对方案，以应对可能的发难与陷害。
但此刻，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直接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示敌以弱，借力打力。族长古月博，便是破局之机。”
这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仿佛他早已深思熟虑。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何族长会成为破局的关键，也没有去推演后续的步骤，一种强大的自信充盈心间——只要按照这个方向去做，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知道了。”方源淡淡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容地向门外走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边缘，似乎比往常更加凝实、更加幽暗了一丝。
当他走下楼梯，果然看见以沈嬷嬷为首的五六人，正气势汹汹地堵在客栈大堂。沈嬷嬷叉着腰，脸上满是兴师问罪的戾气，她身旁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奴，而客栈掌柜则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苦色。
“方源！你这个小……”沈嬷嬷见到方源，立刻尖声叫嚷起来，话语恶毒。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方源的目光便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畏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纯粹的、冰冷的平静。
可就是这平静的目光，让沈嬷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后面污言秽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弥漫全身。这眼神…不像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该有的…倒像是…像是她在家族祠堂壁画上看到的，那些高踞云端、漠视苍生的…鬼神！
方源没有理会她的失态，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客栈掌柜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掌柜的，惊扰了你的生意，损失记在我账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向客栈外走去。那几名原本气势汹汹的家奴，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沈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方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原本准备好的撒泼打滚、栽赃陷害的戏码，在对方那深不见底的平静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他怎么…”沈嬷嬷喃喃自语，浑身发冷。她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方源，似乎和以前那个虽然冷漠，但终究还在可理解范围内的“天才少年”，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而走出客栈的方源，沐浴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中，心中那片冰冷的湖泊，依旧平静无痕。
他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面对沈嬷嬷的那一刻，他魂魄最深处，那已被彻底覆写的基底，正无声地运转着。一种远超他当前境界的魂道威压，透过他眼神的细微变化，如针般刺入沈嬷嬷这等凡俗之辈的心神，造成了最原始的恐惧。
工具，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展露其材质的不凡。
猎手于暗处投下的目光，依旧冰冷而恒定。棋盘之上，一颗关键的棋子，正按照预设的轨迹，沉稳地走向下一个节点。
通往万物终焉的道路，在无声中，又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山风拂过，带来远山野兽的夜嚎，那声音落在方源耳中，不再意味着危险，反而像是…献祭仪式开启前，遥远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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