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夫人忙上前两步,攥住安宁微凉的小手,掌心粗粝的暖意裹着难以掩饰的急切:“殿下您快坐,臣妇这就传太医来给您瞧瞧!”
指尖触及那带着薄茧的粗糙,安宁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而轻轻扶住定远侯夫人微颤的胳膊。
嗓音软得似浸透春水:“夫人莫急,本宫这点磕碰算不得什么。”
她垂眸轻叹,语气里浸着恰到好处的愧疚:“陆公子是为了寻本宫才被人群冲撞,以至于伤口崩裂昏迷,本宫若先顾着自己的小伤,岂非过于凉薄了。”
“可殿下毕竟是万金之躯…”定远侯夫人还想劝,却在撞见安宁那双眸子时怔住了。
烛影摇曳间,少女眼中水光潋滟,那执拗的柔软竟让人不忍违逆。
“先带我去看看陆公子吧。”安宁轻轻扯了扯侯夫人的衣袖,像撒娇又像恳求:“见他安好,本宫心里才能踏实。”
定远侯夫人沉默片刻,终是无奈轻叹:“你这孩子…”
她转过身,引着安宁穿过回廊,往内院卧房走去。
夜风拂过廊下,裹着淡淡药香,在这秋凉如水的夜色里,氤氲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卧房内静得只闻药炉轻沸的声响,烛影摇曳,在陆清商苍白的脸上投下明灭的光晕。
他静静躺在锦榻间,面色白如素笺,唇上失了血色,只余一点干裂的淡粉。
胸口缠着的白绸绷带已洇开大片暗红,连垂落榻边的手腕都透着凉意,指节无意识地蜷着,仿佛在昏迷中仍执拗地想要抓住什么。
安宁迈过门槛的步子蓦地顿住。
望着榻上了无生气的男子,她眼圈倏然泛红,宛若被晨露浸透的樱桃。
前厅里强撑的从容顷刻间土崩瓦解,纤指微微颤抖着探向那染血的绷带,却在将触未触时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那触感凉得刺骨,安宁下意识用温软的掌心将他冰冷的手指拢住。
她始终沉默,只低垂着眉眼,长睫上悬着的泪珠将落未落,最终化作眼底一片潋滟水光。
定远侯夫人立在屏风旁静静望着,心口蓦地软得发疼。
先前她还暗忖这位长公主素来骄纵,未必会将商儿的伤势放在心上。
此刻方知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京中人人都道长公主为情所困,自轻自贱至此。
可眼前这幕,哪里有半分轻贱之态?
分明是情深义重。
且不论先前就是她救了商儿,单论此刻,明明她自己也受了伤,却满心满眼都是商儿的安危,连难过都藏得这般克制,倒叫她先前的揣度都成了笑话。
“殿下,臣妇陪您去客房歇息片刻吧。”定远侯夫人走近,声线放得极柔:“太医说商儿只是失血过多,暂无性命之忧,就是得好好养着。”
安宁轻轻摇头,眸光依旧凝在陆清商苍白的脸上:“本宫就在这儿守着他,待他醒来再走不迟。”
定远侯夫人微微一怔,忆起她方才执意探视的模样,心中既感动又为难:“这如何使得,怎能劳您亲自守夜……”
“不碍事的。”安宁轻声打断,眼底的愧色几乎要漫出来:“是本宫连累了他,明知他伤势未愈,当初就不该允他出门。
什么当面致谢,不过虚礼罢了…
为了这点虚礼,害他伤重至此,本宫心中实在难安。”
她掖了掖陆清商的被角,声音愈发轻柔:“唯有亲眼见他醒来,本宫这颗心方能落下。”
定远侯夫人见她心意已决,只得命人搬来一张软榻置于床畔,又留下两名伶俐侍女在门外侍候,这才悄声退去。
临行前特意叮嘱:“仔细照看殿下,若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
烛影昏黄,更漏声绵。
雪香轻掩房门,将外间侍女的视线隔绝在外:“殿下,夜已深了,您先歇息片刻罢,陆公子这儿有奴婢守着。”
奔波整日,安宁的确也乏了。
她慵懒倚在软榻上,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尾沁出些许泪意:“陆清商快醒了,记得喊本宫起身。”
雪香会意,细心为她覆上薄衾。
不过须臾,榻上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守夜?
这等苦差事,岂是金枝玉叶该做的。
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戏码。
若真要为此损耗心神,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
天光将明未明之时,陆清商昏沉的意识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桎梏。
昏迷前未能寻到安宁的执念太过强烈,迫使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胸口的剧痛骤然袭来,他正欲动作,却蓦地发觉自己右手正紧紧攥着一片温软。
垂眸看去,竟是安宁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那截莹白的手腕已被他攥出了一圈清晰的红痕,指节处微微泛白,俨然是被他禁锢了整夜的模样。
殿下?
陆清商的呼吸骤然停滞。
昨夜混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朱雀广场的喧嚣、人群的推挤、胸口撕裂的剧痛,还有寻不到安宁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
昏迷前,他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殿下,她一定不可以出事。
而此刻,她竟守在他榻边,连手被他攥得通红也未曾挣脱。
陆清商的喉结重重滚了滚,眼底瞬间漫上红意。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强撑着坐起身,指尖极轻地抚过她腕间的红痕,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
这可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平日里连裙裾沾染微尘都要蹙眉的人,此刻却为了他守在硬榻边,受这般委屈。
愧疚如潮水漫涌,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抽痛。
恰在此时,安宁睫羽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初醒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氤氲水汽,她先是茫然地望着他,随即眼底倏地亮了,宛若揉碎了晨光:“你醒了?”
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她却立即撑起身子,伸手便去探他的额温。
指尖的温软擦过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意,却满是关切:“还疼不疼?太医说你失血过多,可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陆清商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扫过,又麻又痒。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臣没事…殿下,让您受累了。”
安宁见他脸色虽白,却已能清晰说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倏地,她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眼尾弯成月牙:“你确实让我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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