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铁柱这辈子最响亮的名头,不是他退休前那个听起来挺唬人的“高级技工”,而是“夕阳红广场舞团·灵魂舞者·假牙飞行器”。
事情得从他老伴儿走了之后说起。中年丧妻,本是人生一大悲,慕容铁柱也确实蔫了三个月,差点就跟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成了异姓兄弟。可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他大概是梦见了老伴儿骂他没出息,一个激灵坐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然后毅然决然地从衣柜底层,翻出了一条尘封已久、印满了烈焰红唇图案的大花裤衩。
自此,慕容老爷子悟了。他觉得,前半生为祖国献石油,后半生为家庭当牛马,这鳏夫的后半场,他说什么也得为自己活一回,活出个惊天动地,活出个群魔乱舞。
于是乎,每天下午三点,雷打不动,慕容铁柱就会出现在小区中心广场。他穿着那条标志性的、迎风招展似战旗的花裤衩,上身是件紧身到能勒出肋排印子的白色老头衫,脚踩一双人字拖,精准地卡着《最炫民族风》的鼓点,杀入由二十多位老太太组成的方阵。
他跳得那叫一个投入,那叫一个忘我。摇头晃脑,扭胯摆臀,动作幅度之大,力度之猛,常常让周围的老太太们下意识地退避三舍,给他留出一个天然的c位。用隔壁楼孙大爷的话说:“好家伙,铁柱一跳,方圆五米,寸草不生,老太太都怕被他那老胳膊老腿给抡着。”
这还不算完。慕容铁柱有个绝活,总是在舞蹈达到高潮,也就是《酒醉的蝴蝶》那段“春去镜前花,秋来水中月”时上演。他会因为一个过于狂野的甩头动作,或者一个用力过猛的咧嘴大笑,“噗”的一声,把那副洁白整齐的假牙从嘴里喷射出去。
那假牙,划过空气,带着点晶亮的口水,如同一道白色的流星,精准地掉落在三米开外、正在打太极的李大爷的茶缸子里,或者干脆砸在某个围观小朋友的冰淇淋上。
“哎呀!我的牙!”慕容铁柱会惊呼一声,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跑过去,捡起来,在裤衩上蹭两下,“噗”又塞回嘴里,继续摇摆。
围观群众从最初的震惊、同情,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哄堂大笑,最后甚至有人开始下注,赌他今天假牙飞出去的方向和落点。
慕容铁柱是快活了,觉得这鳏夫的日子,简直赛过活神仙。可他远在四面八方的四个子女受不了了。
老大慕容建国,是个西装革履的上市公司部门经理,要面子胜过要命。有一次他带着重要客户回老家考察,想顺便展现一下自家老父亲的“恬静晚年”,结果刚进小区门,就看见他爹穿着花裤衩,把假牙甩到了客户锃亮的皮鞋上。客户当时的表情,让慕容建国恨不得当场掏出辞职信。
老二慕容丽萍,自诩为都市精英女性,朋友圈里晒的不是北欧极光就是米其林餐厅。他爹在广场上疯魔的视频,不知被哪个好事者拍下来发到了网上,标题是《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一夜之间点赞破万,还被人做成了表情包。慕容丽萍接到闺蜜“慰问”电话时,差点把新做的水晶指甲掐断。
老三慕容强,是个程序员,逻辑思维强悍,觉得世间万物皆可数据化。他试图分析他爹这种行为背后的“用户画像”和“需求痛点”,分析来分析去,结论是“孤独老人寻求关注度过高,需进行社交分流与行为矫正”。
老四慕容慧,最小,也最直接,在家族微信群里哀嚎:“爸再这么跳下去,我都不敢跟我男朋友说我家住哪儿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四个孝子贤女一合计,这不行,必须干预!必须给老爹找点“正经”事做,让他脱离那个“不三不四”的老年舞团,回归“正常”的老年生活。
经过三天三夜激烈的线上会议,以及翻阅了无数篇《空巢老人心理疏导》、《如何让父母安度晚年》的公众号文章后,老大慕容建国拍板,找到了一个时下在老年人圈子里(主要是他们子女圈子里)颇为流行的解决方案——“夕阳红养生盲盒”。
“爸,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视频通话里,慕容建国把那个印着“九九包月,惊喜无限”的彩色广告页面怼到摄像头前,“您看,99块钱一个月,每天都有新体验!周一书法养生,周二国学诵读,周三健康讲座,还有免费降压药试吃,周末还能随机组队,跟别的老头老太太一起周边游,多好啊!比您一个人在那儿瞎跳强多了!”
慕容铁柱在屏幕那头,抠着脚丫子,翻了个白眼:“不去,没劲。我跟我的老姐妹们跳得好好的。”
“爸!”慕容丽萍挤进画面,苦口婆心,“那能一样吗?您看看您那些‘老姐妹’,不是想着骗您买保健品,就是惦记着让您给她们领舞比赛!这‘盲盒’多纯粹啊,都是正规机构,还能结识新的、有共同语言的朋友!”
“就是,爸,”慕容强推了推眼镜,“数据表明,多样化的社交活动能有效降低老年痴呆发病率,提升幸福感指数。您那个广场舞,社交圈太单一,不够健康。”
慕容慧在一旁猛点头:“爸,您就去试试嘛,就当帮我们个忙,让我们省省心,行不行?”
慕容铁柱看着屏幕上四张写满了“为你好”和“你别再给我们丢人了”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鲜艳的花裤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那副饱经风霜的假牙:“成啊,我去。不过,要是这盲盒没意思……”
“肯定有意思!”四个子女异口同声,长舒一口气。
于是,慕容铁柱的“夕阳红养生盲盒”生涯,正式开启。
第一个星期,书法养生课。老师让大家写“静心”二字。慕容铁柱大笔一挥,墨汁飞溅,写出来的“静”字张牙舞爪,“心”字缺了一个点。老师点评:“慕容老先生这个……很有狂草的风范,就是这心……不太静啊。”慕容铁柱嘿嘿一笑,趁老师不注意,把毛笔头当飞镖,甩到了前排一个打瞌睡的老头光秃秃的后脑勺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墨点。
第二个星期,国学诵读班。念《弟子规》。“长者立,幼勿坐……”慕容铁柱念得最大声,摇头晃脑,硬是把“丧三年,常悲咽”念成了“蹦三年,常喜悦”,带跑了大半个班的人。气得那个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的老先生直跺脚。
免费试吃的降压药,他领是领了,转头就喂了小区里的流浪狗阿黄。据目击者称,阿黄那天下午异常安静,趴在树荫下思考了整整三个小时的狗生。
子女们打电话来回访,慕容铁柱一律回答:“挺好,挺有意思,老师们都夸我有天赋。”
直到那个周末,盲盒的“随机组队周边游”项目启动。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一个新开发的湿地公园。
慕容铁柱本来兴致缺缺,被大巴车拉到地方,跟着十几个同样被子女“塞”进来的老头老太太,像小学生春游一样,被导游领着往公园里走。他故意落在队伍最后面,琢磨着找个机会开溜,去河边看看有没有人钓鱼。
就在这时,导游拿着小喇叭喊:“各位叔叔阿姨,我们接下来自由活动一小时,大家可以自由组合,结伴游览啊!我们提倡互相帮助,增进友谊!”
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慕容铁柱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往河边溜达,一个温和又带着点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请问……您是……慕容铁柱吗?”
慕容铁柱不耐烦地回头:“谁啊?卖保险的还是推销老年鞋的?我跟你说我……”
话,卡在了喉咙里。
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落在说话那人的脸上。那是一位穿着淡紫色针织衫、白色长裤的老太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温婉。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没能完全抹去那份熟悉的清秀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羞涩笑意的眼睛。
慕容铁柱张着嘴,那副假牙差点又因为震惊而脱落。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
“王……王彩云?”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极了当年在厂区图书馆里,他偷偷塞给她一张电影票时,她露出的那个笑容。
“是我呀,铁柱。好久不见了。”
慕容铁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个甩飞出去的假牙给砸中了,不疼,就是“嗡”的一下,有点懵,有点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活了过来的感觉。
王彩云,他年轻时钟情过的厂花,他写过十七封情书却最终因为家里反对而没能在一起的初恋。
二十多年了,音讯全无。
谁能想到,在这鳏夫孤独、被子女当成问题处理、塞进这劳什子“养生盲盒”的日子里,在这随机组队的陌生老太太队伍里,竟然……把她给“开”出来了?
慕容铁柱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王彩云,又低头瞅了瞅自己今天因为要“集体活动”而被迫换上的、毫无个性的深蓝色运动裤,第一次,对自己那放飞自我的鳏夫生涯,产生了一丝丝的……后悔。
这该死的“夕阳红养生盲盒”,好像……还真他娘的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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