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的李正,人如其名,平生最恨一样东西——歪。
他走路时,脑袋顶着一碗水,力求水面平如镜;他读书时,书册边缘必与桌沿平行,差一丝一毫都得重新摆过;他打算盘,算珠碰撞声都得是规整的“哒、哒、哒”,绝不能出现拖泥带音的“哗啦”。村里人送外号“正气兄”,说他这人啊,“欹嵚历落”,跟别人那股子随随便便的劲儿格格不入。
这“欹嵚”是山势高耸不凡,“历落”是磊落坦荡,合起来就是说李正这人,品格跟奇崛的山峰似的,独特,端正,不带一点歪风邪气。
可这品格落到过日子上,就有点让邻里们哭笑不得。
他家的田埂,是用绳子拉直了修的,笔直一条,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为此宁可少种两行秧苗。他家的篱笆,每根竹竿间距绝对相等,远近看去,横平竖直,蔚为壮观。谁家孩子玩球不小心撞歪了一根,他能提着灯笼连夜给修正过来。
这年,李正攒够了钱,要盖新房。这可是他践行“正”之大道的最佳舞台。他放出话来:“我这房子,要盖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一丝不苟!要让天上的飞鸟看了,队形都自觉排齐整!”
他请了村里最好的施工队,工头赵老三,经验丰富,手下弟兄们也都是盖房的好手。动工第一天,李正就抱来一摞他自己绘制的图纸,厚得像部兵法。又搬出他特制的“百宝箱”——里面水平尺、直角器、墨斗、长绳一应俱全,个个擦得锃亮。
“赵工头,”李正一脸严肃,“地基乃房屋之本,务必求其平直。来,我们先拉线。”
赵老三嘿嘿一笑:“李相公,放心,咱盖了二十年房子,地基还能打歪喽?”他随手拿起家伙就要干。
“且慢!”李正拦住他,拿出自己的水平尺,趴在地上,眯起一只眼,对着地基沟沿儿比划,“嗯,此处偏高约一韭叶,需剔去少许。”
赵老三和伙计们面面相觑,一韭叶?那是多少?
好不容易按他的要求把地基弄“平”了,开始砌墙。李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拿着直角器,对着每块砖头比量。
“这块砖,左上角钝了半度,不能用,换!”
“这堆砂浆,稠了三厘,影响垂直度,重拌!”
“这面墙,整体向东偏了零点零一寸,拆了上半截,重砌!”
赵老三的脸从红到青,又从青到白,手里的瓦刀都快捏出水了。他忍着气道:“李相公,这盖房子不是绣花,差不多就行了。您这要求,神仙来了也难办!”
李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工头,这‘正’之一字,是原则问题,绝不能‘差不多’!”
施工队在李正“一丝不苟”的监督下,进度慢如蜗牛,士气低过地基。伙计们私下抱怨:“给‘正气兄’干活,比给皇上修陵还累!”
这天,砌到了最关键的主梁。李正要求,梁必须绝对水平。他用上了压箱底的宝贝——一根从南洋商人那儿淘换来的透明水晶管,里面灌了水,号称“无影水平仪”。他趴在墙头,对着梁左看右看,指挥着伙计们:“左边,高一头发丝!好,现在右边又翘起一指甲盖!往下,再往下点……”
赵老三实在忍无可忍,趁着李正低头调整仪器的空当,对扶着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别听他啰嗦了,我看着差不多平了,赶紧固定!”
伙计们早盼着这句话,七手八脚,“哐哐”几下,就把主梁给固定死了。
李正再抬头一看,水晶管里的水泡稳稳停在正中间。他满意地点点头,抚掌赞叹:“妙极!此谓‘端若引绳’!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他心满意足地爬下梯子,觉得这房子已经有了“正”的灵魂。
后续工程,李正稍微放松了点监管,主要是他自己也累得脱了层皮。几个月后,新房终于落成。青砖黑瓦,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李正背着手,绕着房子走了三圈,越看越满意,觉得此屋堪称人间“正气”之典范,足可流芳百世。
他择了吉日,大摆宴席,请了全村老小来温居。
宾客们来到新房前,远远瞧着,确实齐整。可走近了,总觉得哪儿有点怪。等进了堂屋,那种怪异感更强烈了。有人觉得站着有点斜,以为是酒喝多了;有人觉得桌子好像一边高一边低;最明显的是墙上挂的一幅中堂画,明明挂得端端正正,画里的山却好像要往一边倒似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村里最德高望重的王老秀才,捻着胡须,眯缝着眼,打量了屋子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李正啊,你这新房子……盖得真是……那个……‘欹嵚历落’,别具一格啊!”
李正一听,大喜过望,“欹嵚历落”这是夸他品格超群啊!他赶紧拱手:“老叔过奖!小侄不过是秉持‘正’道,不敢有丝毫懈怠罢了。”
王老秀才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宴席散后,李正志得意满地躺在崭新的大床上,准备做个方正的美梦。刚闭上眼,就觉得有点头晕,好像睡在滑梯上。他以为是醉酒,没在意。半夜起来小解,迷迷瞪瞪往外走,却“咣当”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门框上。
这一下撞得眼冒金星,也把他撞清醒了。他点亮油灯,揉着额角的大包,仔细一看——不对啊,门明明是开在墙正中的,我怎么就能撞上呢?
他心下起疑,拿出那根宝贝水晶水平仪,放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一看,水泡跑到了最左边。他又把水平仪放在地上,水泡还是偏左。
李正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夜爬上阁楼,找出当初的图纸和重锤线。他把重锤线从房梁上垂下来,然后借着月光,用尺子去量垂线与墙角的距离。
上边量一下,下边量一下。
李正的手开始发抖。他不敢相信,换了个墙角,又量一次。
结果依旧。
他那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正气宅”,它……它整体是歪的!虽然歪得不厉害,但确确实实,像一根被风吹斜了的竹子,朝着东南方向,优雅地、坚定地……歪了过去!
“噗通”一声,李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那根微微晃动的重锤线,欲哭无泪。他追求极致的“正”,用尽了最精细的工具,耗费了最多的心神,结果却盖出了一座至歪之楼!
第二天,李正新房是歪的消息就传遍了李家庄。村民们跑来看热闹,对着那栋“欹嵚历落”的房子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
赵老三工头闻讯,带着伙计们赶来,一看那房子的歪模样,也傻眼了。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啊,俺们都是老师傅了,咋能歪成这样呢?”
只有王老秀才再次捻着胡须,悠悠地说:“物极必反,过正则歪。李正啊,你这人是‘欹嵚历落’,品格超群,可你这房子,它也是‘欹嵚历落’——不过是形容山石险峻不一的样子,你这房,就像那七歪八扭的山石堆啊!”
李正看着自家这栋成了全村笑柄的歪楼,又想想自己当初那些苛刻到极致的言行,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他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欹嵚历落”用在他身上,既是夸他品格卓然不群,也是笑他行事过于较真,不通权达变,结果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为人正直是美德,可若不懂变通,一味追求形式上的、绝对的“正”,反而可能离真正的“正”越来越远,甚至成了另一种“歪”。
后来,李正还是住在那栋有点歪的房子里。不过,他不再执着于把田埂修得笔直,允许篱笆间距稍有参差,甚至偶尔也能容忍算盘声里夹杂一点“哗啦”之音。
村里人发现,“正气兄”还是那个正直的李正,但身上多了点人情味儿,不再那么让人难以接近。而他那段“追求极致方正却盖出至歪楼”的往事,也成了李家庄一则经典的警示寓言:
为人当正直,行事需通达。若一味拘泥形式,锱铢必较,恐失其本心,徒留一栋供人茶余饭后调侃的“欹嵚历落”之楼,与一个撞在自家门框上的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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