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货仓里的风,带走了刘长贵身上最后一丝热气。
李强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开着破卡车离开,背影被拉长的夜色吞没。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布鞋,随即转身,消失在另一条小巷的阴影里。
半小时后。
哈尔滨,圣彼得堡钟表行。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
正在调试电台设备的陈默抬起头,看到李强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寒冰冻结的沉静。
吴融站在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支炭笔,没有回头。
“说。”
李强的声音嘶哑,他将刘长贵在恐惧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没有添加任何个人的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
“……冻得发紫的尸体,他们叫‘原木’。”
“……不分昼夜冒着黑烟的烟囱,烧东西的味道,带着一股焦糊和腥臭。”
“……一个在那边站岗的伪满警察酒后说,用完了的‘原木’,就扔进炉子里烧掉。”
地下室内,一片死寂。
陈默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李强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吴融转过身。
他走到桌边,铺开一张新的白纸,用炭笔在上面迅速勾勒。
一个简陋的平房基地草图,出现在纸上。
他根据李强和陈默之前提供的情报,在草图上标注出几个关键地点。
“这里,”他的笔尖点在一个画着烟囱的方块上,“焚尸炉。”
他又点在另一个位置,“‘原木’卸货点,应该靠近基地的实验区和囚禁区。”
“刘长贵看到搬运尸体的人,穿着白大褂。证明核心区域的活动,由研究人员直接负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需要如此森严的戒备。”
他的分析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这个名为“平房”的毒瘤。
“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人员、设备、物资,甚至是‘实验材料’,它的运转,离不开一条高效的补给线。”
吴融的目光,从草图移回墙上的哈尔滨地图,最终落在那条贯穿整个东北的铁轨线上。
“南满铁路。”
他说出四个字。
“所有特殊的、无法在本地采购的物资,都必须通过这条铁路运输。这是它的命脉,也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李强抬起头。
“吴兄,我记得你之前让我关注过一个人。”
“南满铁路株式会社,货运部副部长,川岛正雄。”
“对。”吴融放下炭笔,“他的儿子,川岛宏,患有严重的肺部感染,高烧不退,哈尔滨所有医院都束手无策。”
“他需要一种药。”吴融看着李强,“一种能救命的药。”
“盘尼西林。”李强接口。
吴融走到一个上锁的铁皮柜前,用钥匙打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铅盒。
打开铅盒,里面是厚厚的棉花,一小瓶透明的针剂,静静地躺在中央。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瓶液体,散发着比黄金更诱人的光泽。
这是“雪狼”小组动用了上海所有地下渠道,花费重金才辗转弄到手的战略储备。
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神药”。
吴融将铅盒递给李强。
“这瓶药,是我们敲开魔窟门环的钥匙。”
他看着李强,继续下达指令。
“你还是‘佐藤健司’,一个为帝国实业考察的商人。这次,你要扮演一个有良知、重感情,甚至有些厌恶战争的‘人道主义者’。”
“见到川岛正雄,不要提任何要求,直接把药送给他。”
“他会问你为什么。你就告诉他,你的妹妹,在战乱中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于一场本可以治好的感染。”
吴融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在为李强勾勒一个完整的剧本。
“你要让他感觉到,你不是在施舍,而是在一个同样珍视生命的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份共情,会让他放下所有戒备。”
“最后,”吴融停顿了一下,
“在他对你感激涕零,引你为知己的时候,你要不经意地提起,你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满口‘圣战’,却对生命毫无敬畏的军人。
他们把人当成数字,当成‘材料’,是帝国的耻辱。”
“这句话,会成为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强接过铅盒,那份冰冷的沉重,让他瞬间明白了整个计划。
“我明白了,吴兄。”
“去吧。”吴融说,“撬开川岛正雄的嘴,拿到那份来自地狱的清单。”
……
两天后。
哈尔滨,日侨区。
大雪纷飞。
一座典型的日式宅邸外,李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外面披着厚呢的大衣,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她穿着和服,眼窝深陷,看到门外的陌生人,眼神里满是警惕和疲惫。
是川岛正雄的妻子。
“您是?”
“我是佐藤健司。”李强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冒昧来访,是为令郎川岛宏的病情而来。”
妇人愣住了。
屋内传来一个沙哑颓唐的男人声音。
“是谁,美惠子?”
川岛正雄从玄关的屏风后走出。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李强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手中那个精致的木盒,郑重地递了过去。
“川岛先生,听闻令郎贵体抱恙。我从一位美国朋友那里,侥幸购得一些特效药。”
“它的名字,叫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五个字,让川岛正雄脑中轰然作响。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强手中的木盒,眼神里满是震惊。
作为南满铁路的高官,他当然听过这种传说中的“神药”,也知道它在黑市上早已被炒到天价,而且有价无市。
“这……佐藤先生……您……”他语无伦次,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生命宝贵,希望能对令郎有所帮助。”李强将木盒往前送了送,“这是一位父亲,对另一位父亲的敬意。”
川岛正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佐藤健司”,又看了看那盒可能救活儿子的药,眼眶瞬间红了。
他不再推辞,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木盒。
“佐藤君……请……请进!”
客厅里,暖炉烧得很旺。
川岛正雄亲自为李强沏茶,他妻子的哭泣声从里屋隐约传来,夹杂着医生惊喜的低语。
“佐藤君,这份恩情……我川岛正雄没齿难忘!”川岛正雄跪坐在李强对面,深深地鞠躬。
“不必如此,川岛先生。”
李强端起茶杯,用小指轻轻抵住杯底,这是一个细微的、属于旧式华族的习惯动作,
目光却飘向窗外的雪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伤。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家庭,经历我曾经历过的痛苦。”
川岛正雄抬起头。
李强放下茶杯,声音低沉。
“我曾有个妹妹,只比我小两岁。在大阪的时候,她被一块生锈的铁片划伤了腿,伤口不大,却引发了感染,高烧不退。”
“当时,所有的药品都被军部列为战略物资,严格管控。我跑遍了所有医院,却找不到一支能够救她的药。”
“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离我而去。”
李强的叙述很平淡,却让川岛正雄感同身受。
他想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被高烧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儿子,心脏一阵绞痛。
“战争……战争……”他喃喃自语,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在李强精心设计的“真诚”和“善意”面前,川岛正雄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洞开。
他将李强引为知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酒精催化下,他积压在心底的苦闷和愤恨,开始翻涌。
李强看着时机成熟,按照吴融的剧本,发出一声叹息。
“我之所以投身实业,就是相信技术能造福民众,能让帝国更加强大。
但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满口‘圣战’,却对生命毫无敬畏的丘八!”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他们把人当成数字,当成可以随意消耗的‘材料’!这是帝国的耻辱!”
“砰!”
川岛正雄一拳砸在矮桌上,酒杯跳起,清酒洒了一片。
“佐藤君!”他双眼通红,压抑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那些关东军的蠢货!他们就是一群只懂破坏和掠夺的野蛮人!”
作为技术官僚,他一直被粗暴的军方压制,心中早已积怨甚深。
“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技术,什么是管理!只会用‘军令’来压我们!
最近,他们更是变本加厉,用‘特殊物资’的名义,让我们运输一些……一些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川岛正雄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冲进书房。
片刻之后,他拿着几张纸冲了出来,狠狠拍在李强面前的桌上。
那是一份运输清单的副本。
“佐藤君,你看看!你来看看这些东西!”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点在清单上。
“你告诉我!一个小小的‘防疫给水部’,需要这么多‘超大型高压灭菌锅’做什么?!”
“需要上百公斤的氰化物做什么?!”
“还有这个!”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一个词上,“‘活体固定手术台’!你告诉我,这他妈的是医疗设备吗?!这是屠宰场的刑具!”
李强的目光,扫过那份清单。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头发冷。
“500升培养基容器……12套。”
“A级烈性鼠疫杆菌培养株……20支。”
“高压毒气压力测试舱……3台。”
……
这不是一份运输清单。
这是一份完整的,指向细菌武器研发和活人实验的铁证!
李强压下心中的狂震,伸手,准备将那份清单收起。
一只手,却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是川岛正雄。
他俯下身,双眼通红地盯着李强,眼神里交织着绝望和疯狂。
“佐藤君,这瓶药,救了我儿子的命。这份清单,是我对你的回报。”
“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作为交换。”
李强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川岛先生,请讲。”
川岛正雄的喉结滚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儿子……他需要长期的治疗。一瓶盘尼西林,不够。我知道,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一定还有渠道。”
“我需要更多……只要你能保证我儿子后续的用药,以后,每一份运往平房的‘特殊物资’清单,我都可以给你一份副本。”
“但是……”
川岛正雄的身体更低了,嘴唇几乎贴到了李强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
“你必须帮我办一件事。”
“下周,会有一批新的‘特殊物资’从朝鲜的新义州,通过南满铁路运过来。”
“我要你……帮我把它换掉。”
“用假的,换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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