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潭印月的月光坠向湖面时,先在波心碎成三千片青鳞。那些光粒落水时并未熄灭,反倒撑起半透明的水膜,将湖水滤作三重色阶:表层浮着月光的冷白,中层浸着香樟叶的青绿,最深处沉底的青铜暗褐里,仿佛沉着整个夏朝的星象 —— 五千年前的工匠曾说,青铜铸器时掺入的香樟木屑,会把天光酿成木纹里的酒,待时机成熟便醉透整条河。
梁山伯咬住呼吸管下沉,潜水服外的湖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每下潜一寸,耳膜就多承受一分木质纤维的叩击,像有群细巧的虫在耳道里钻凿隧道。他盯着潜水镜外那点顽固的绿光,青铜香炉的残耳从河泥里斜斜翘出,螺旋纹里嵌着的香樟木屑在黑暗中发亮,宛如有人用指甲在时光的皮肤上刻下的磷火路标。机械臂的合金钳悬在半空时,他忽然发现炉耳断口处凝着半滴琥珀色的液珠,在幽光里缓缓滚动,形状恰似未绽开的香樟花苞。
合金钳触到炉耳的刹那,整片湖水突然痉挛。不是温度的攀升,是水分子在某种力量下跳起祭典的圆舞,潜水镜里的气泡全蜕成细碎的木纹,密密麻麻浮过镜片,银灰色的虫群正顺着玻璃爬向瞳孔。梁山伯的耳膜响起尖锐的共鸣,比博物馆那具玉琮的嗡鸣更具穿透力,他看见手腕皮肤浮起淡青脉络,与炉底螺旋纹以相同频率搏动,连血液流动都化作香樟叶摩擦的沙沙声 —— 那是夏朝的风穿过香樟林的声响,每片叶子都在重复某个被遗忘的音节。
“咔 ——”
机械钳咬合的脆响未落,湖底已掀起浑浊的浪。淤泥翻卷如被搅乱的墨汁,露出香炉周身缠满的水草 —— 那些竟全是木质的,根须呈螺旋状死死嵌在青铜纹路里,像无数只攥紧的手在挽留。梁山伯的脑内炸开白光,夏朝最后的画面裹着腥味涌来:
鲁班跪在发黑的湖水里,墨姜编的草绳在掌心烫得像烙铁。草绳上还沾着她的血,每根草叶都绷如弓弦,缠上炉耳时突然长出倒刺,与青铜咬合成一体。他的凿子掉在一旁,木柄刻着的 “防忘” 二字被湖水泡得发胀,笔画间渗出的樟木精油在水面凝成细小的火苗。黑鱼精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滑腻的吸盘吸在脚踝上,毒液顺着触须爬升,在小腿烧出螺旋状的疤,那纹路竟与香炉底的木纹严丝合缝。
“吃啊!” 墨姜的声音劈得像断木,她将药篓里的樟脑籽全倒出来。那些圆滚滚的籽儿一触水就炸开白雾,钻进鱼鳃时发出滋滋的响,“吃光这记性!看你还能忘多少事!” 她的粗麻布裙被触须划破,胳膊上青绿色的木纹泛着光 —— 那是与祝英台符文同源的印记,此刻正顺着水流漫延,将湖水染成青碧色的绸缎。
黑鱼精的巨眼在雾里翻出猩红,猛地甩尾抽向墨姜。鲁班看见她回头时的笑,比三潭印月的月光更亮,发间别着的香樟花坠入水中,瞬间抽出银白色的根须。他拼尽全力将香炉往巢穴里按,炉底螺旋纹突然亮起绿光,正好照见墨姜瞳孔漫上来的黑 —— 毒液如墨汁晕开,吞没她最后半句话:“下次... 别忘...”
“啊!”
梁山伯猛地呛水,潜水镜里的画面碎成气泡。香炉已脱离湖床,残耳处的木纹顺着机械臂疯长,在合金表面刻下细密的年轮,每圈都嵌着不同时代的月光。船上突然传来祝英台的厉喝,他抬头看见水幕被撕开裂口,清理者的金属钩索带着金粉坠下,钩尖闪着冷光咬住香炉残片。那些钩索表面布满齿轮状的齿,转动时吐出 “清算” 的神族密语,金粉落水处,湖水瞬间凝结成冰,冰纹里浮着历代被抹去的面容。
“按住它!” 祝英台的声音裹着风砸进水里。梁山伯反手摸出背包里的良渚玉琮拓片,宣纸触水不濡,纹路亮得像活物 —— 五千年前先民凿刻时渗入的汗滴,正顺着纹路滚动,在纸上凝成细小的玉珠。他将拓片狠狠按上钩索,金与玉相撞的瞬间爆出青绿色火星,那些火星落水不熄,反倒蒸腾出白雾,樟木清香漫过水面,仿佛有人在岸边点燃了整座香樟林。
残片上的木纹突然从青铜剥离,在水中舒展成燃烧的藤蔓。香樟叶形状的火焰交织碰撞,锯齿状叶缘烧穿清理者的能量场,最终凝成六个发光的字,悬在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的水域,笔画间跳动着星火:
「第七世,该醒了」
水面的清理者发出齿轮卡壳的尖啸,钩索开始锈蚀,金粉簌簌落水,竟长出细小的锁链。锁链触到藤蔓绿光便朽成黑粉,散发出时空钱庄销毁记忆时的霉味 —— 那是被遗忘者骨骼腐烂的气息。梁山伯抓着残片上浮,看见祝英台站在船舷,腕间缠枝符文与空中字迹共振,淡金光流顺着船锚链爬下,在水面织成网。那些坠落的火星落在网上,竟抽出香樟苗,苗尖的露珠里浮着历代反抗者的脸:有戴着玉琮的良渚巫祝,有握着凿子的鲁班后裔,有穿着粗麻布裙的墨姜。
当他的头探出水面时,三潭印月的月光正吻上残片。燃烧的字迹突然钻进青铜深处,炉耳断口渗出透明液珠,滴在梁山伯手背,烫出与墨姜相同的香樟花印记。祝英台站在船头,袖口被风掀起,腕间符文与空中残光连成一线,远处的香樟林突然集体震颤,树叶转向湖心,在夜空中拼出巨大的 “木” 字,每个笔画都淌着绿光。
“它在记起来。” 祝英台的声音带着水汽,指着湖面未散的白雾。雾气里浮出无数木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凑成卷册,“黑鱼精吞掉的记忆,神族抹去的反抗,都藏在这木头的年轮里。”
梁山伯低头看掌心的残片,螺旋纹里的香樟木屑已长成完整叶片。叶背隐约可见墨姜刻下的半句话:“木扎深根...” 他忽然明白,剩下的 “方破土而出”,写在祝英台腕间符文的末端,写在良渚玉琮的凹槽里,写在这片湖水每道正在觉醒的木纹里 —— 就像此刻,他手背上的香樟花印记,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去,在胸骨上刻下第一圈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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