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队伍尚在京郊围场整顿，准备择日返京。沈清弦的伤势在太医口中已是“恢复神速”，虽未痊愈，但已能自行缓步行走，只需避免剧烈动作。帐内连日来的平和，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场血腥的刺杀与随之而来的微妙转变，已将最险恶的风浪抛在身后。
然而，深宫与朝堂，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避风港。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透，帐外便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似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又迅速远去。沈清弦睡眠浅，被这动静惊醒，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唤来守夜的宫女询问，宫女却眼神闪烁，只含糊说是前朝递送紧急公文，不敢多言。
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却挥之不去。
用过早膳，她正由宫女扶着在帐内慢慢踱步活动筋骨，兄长沈擎宇便一脸寒霜地闯了进来。他甚至忘了行礼，挥手屏退宫女后，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妹，京城出事了！”
沈清弦心下一沉，扶着桌案站稳：“哥哥，何事如此惊慌？”
沈擎宇胸膛起伏，虎目中翻涌着怒火与担忧：“不知从何处起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皆是……皆是针对你的恶毒诽谤！”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谣言说你……是‘妖妃’转世，狐媚惑主，之前所谓的‘邪祟侵体’、行为疯癫，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而是妖邪附体，秽乱宫闱的征兆！”
沈清弦瞳孔微缩，指尖猛地掐入了掌心。妖妃？狐媚惑主？这帽子扣得又大又毒！
“还有呢？”她声音保持着一丝冷静，追问道。
“还有！”沈擎宇语气更沉，“说你秋狩遇刺，根本是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固宠，为了蒙蔽圣听！他们甚至……甚至将之前林氏巫蛊之事也翻了出来，隐晦暗示是你用了邪术操控陛下心神，才使得陛下对你……对你如此不同！”
自导自演苦肉计？操控帝心？
沈清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已不仅仅是污蔑她个人品行，更是将她置于整个皇室和朝堂的对立面！一个能用邪术操控皇帝的“妖妃”，是所有忠于皇室、遵循礼法之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来源查到了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高公公那边正在秘密追查，目前指向几个方向。”沈擎宇眼神冰冷，“一是冷宫那位林氏！她虽被废，但其父旧部、宫中残存势力仍在暗中活动，此次散布谣言，他们出力不少！二是前朝一些顽固老臣，对陛下近来的某些……嗯，革新之举（他隐晦地看了沈清弦一眼，显然知道些奏折批注的内情）颇为不满，认为是你蛊惑了陛下，正好借此机会发难！三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忌惮：“恐怕……慈宁宫那边，也未必干净。这些谣言编造得如此详尽恶毒，时机又抓得这般准，绝非林氏残党和几个迂腐老臣能独立完成。背后必有更精通后宫阴私、更了解陛下与你……近期动向之人推波助澜！”
太后！
沈清弦心中冷笑。果然是她！自己挡刀未死，反而似乎让萧彻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定然触动了太后那敏感的神经。她这是要借刀杀人，利用朝野舆论，将自己彻底钉死在“妖妃”的耻辱柱上！
这谣言恶毒之处在于，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将她之前所有“异常”行为（疯癫、作死）和萧彻对她超乎寻常的“容忍”甚至“需要”都串联起来，赋予了一个看似“合理”却极其致命的解释——妖邪惑主！这简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陛下……可知此事？”沈清弦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陛下定然已知晓。”沈擎宇肯定道，“今日清晨那急报，恐怕就是为此事。朝中只怕已有御史准备上奏弹劾了！”他看着妹妹瞬间苍白的脸，心中痛惜，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小妹别怕！有哥哥在！哥哥绝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伤你分毫！我这就去联络旧部，查清源头，谁敢污蔑我沈擎宇的妹妹，我定叫他……”
“哥哥！”沈清弦反手握住他宽厚粗糙的手掌，打断了他冲动的话语，摇了摇头，“不可！此时你若动用军中力量介入，反而坐实了谣言，说你拥兵自重，干涉内宫，届时我们更被动！”
沈擎宇一愣，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不得不承认妹妹说得对。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不成？！”他低吼道，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沈清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萧彻那张冷峻的脸，和他离开时那句“朕还需要你磨墨”。他会信吗？他会如何应对？
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不仅是对她的致命打击，更是对萧彻帝王权威和判断力的公然挑衅！
这是一场针对她和萧彻两个人的战争。
她不能慌，不能乱。
“哥哥，稍安勿躁。”她睁开眼，眸中虽仍有惊悸，却已重新凝聚起一丝冷静的光芒，“清者自清。如今敌暗我明，妄动不如静观其变。我相信……陛下，自有圣裁。”
她将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心思难测的帝王身上。寄托在了那道刚刚在他心墙上裂开的、微小的缝隙之上。
然而，她真的能相信吗？在滔天的舆论和“江山社稷”的大义面前，他那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需要”，又能有多坚固？
帐外，秋风更紧，卷着枯叶与沙尘，呜咽作响，仿佛无数恶意的低语，正从遥远的京城，向着这片皇家围场，汹涌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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