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页，一页页平静地滑过。林潇南毕业后，顺利进入了本市一所不错的中学，成为了一名英语老师。校园生活单纯而忙碌，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处理学生间的小摩擦……这些琐碎填充了她的时间，也渐渐磨平了一些记忆的棱角。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拒绝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示好，将自己包裹在一层礼貌却疏离的壳里。
直到这天，年级主任笑眯眯地把她叫到办公室，递过来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
“潇南啊，好事儿！区里组织的联谊活动，咱们学校和消防支队是共建单位，这次是专场。名单我都报上去了，咱们组就你一个年轻姑娘没着落呢，正好去认识认识朋友，消防员小伙子都不错，靠谱！”主任语气热络，不容拒绝。
林潇南看着请柬上“青春有约，情定消防”的字样，指尖微微发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主任，谢谢您，但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没什么兴趣，而且晚上还要备课……”
“哎哟，备什么课嘛！年轻人就要多出去交际交际！”主任打断她，压低声音，“名单上午就报过去了，对方人数都核对了，突然少一个不好看。就当帮学校完成个任务，去露个脸吃个饭也行啊！听说是在个挺不错的餐厅，不吃白不吃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大体了。林潇南捏着那张轻飘飘的请柬，却觉得重逾千斤。她沉默了几秒，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走出主任办公室，她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心里一片芜杂。消防支队……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轻轻一碰，就试图撬开她早已封死的门。
联谊会定在周五晚上。林潇南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出发。她终究没有刻意打扮，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奶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素面朝天。但清丽的气质和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反而让她在一种精心打扮的女老师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醒目。
活动现场布置得温馨又略带正式，横幅、气球一样不少。穿着常服和作训服的消防员们三五成群，大多挺拔精神，言谈间带着特有的爽朗和局促交织的气质。学校的老师们则显得含蓄许多，低声交谈，目光好奇地打量。
林潇南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场内，心跳在确认没有那个记忆中最深刻的身影后，才稍稍平复。她拿了一杯果汁，打算熬过开场就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在她身后响起：“林……林潇南老师？”
林潇南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站在她面前的，是周干事。他比几年前看起来更成熟了些，眼角添了细纹，但笑容依旧和善。
“周干事？”林潇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暗道不妙。
“真是你啊！我刚还以为看错了！”周干事显得很高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现在在这边学校工作？真好！当老师好，稳定又受人尊敬。”
“嗯，刚工作没多久。”林潇南客气地回应，只想寒暄两句就找借口离开。
周干事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想当年……唉，真是物是人非。”
林潇南垂下眼睫，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果汁，没有接话。
周干事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许是现场气氛使然，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唏嘘：“说起来，你和韩队……唉，真是可惜了。那时候……你们分开后，他可是……”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在联谊会上提这个不太合适，但又忍不住想说下去：“你可能都不知道，他那次任务回来，伤得有多重。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在IcU里躺了整整半个月，好几次病危通知……腿差点就保不住了，脊椎也伤了，能恢复到今天这样，简直是奇迹……”
林潇南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果汁差点洒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呼吸骤然停滞。
重伤？IcU？病危通知？腿差点保不住？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砸得她头晕目眩，四肢冰凉。
周干事还在继续，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敬佩：“……你是没看见他复健那时候，简直是在玩命啊……我们都看不下去……唉，也难怪他后来性子更闷了……也是从那以后，他就不能再上一线了，转来了学院这边……”
后面的话，林潇南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嗡鸣声席卷了她的脑海，周围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都褪去了，只剩下周干事那句“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在反复回荡。
原来……
原来他当年的彻底失联，不是因为厌倦，不是因为冷漠。
而是因为他徘徊在生死边缘。
而她，在他最需要支撑或许只是一句问候的时候，给他发去了“分手吧”三个字。
而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回复了她一个“好”。
冰冷的悔恨和迟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麻木。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吓人。
“林老师？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周干事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林潇南猛地回过神，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才勉强稳住颤抖的杯子和几乎崩溃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事，可能有点闷。周干事，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几乎是仓惶地放下杯子，甚至来不及等周干事回应，转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背影踉跄，像是急于逃离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周干事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张嘴……”
林潇南逃也似的冲出餐厅，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彻骨寒意。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城市的霓虹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扭曲成一片冰冷的光斑。
那个她以为的，冰冷决绝的“好”字。
原来背后，是他无声承受的、近乎毁灭的重创和孤独。
她误会了他。
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她非但没有成为他的依靠，反而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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