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对张卫国道：“阿爹，这人在发烧。叫人打点温水，拿些烈酒来。”
张卫国点头吩咐下去。
很快有个士兵端了小半盆温水进来，放在炕上，又从怀里掏出三瓶烈酒，也放在炕上。
秀宜把三瓶烈酒都倒进水里，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飘荡在整个房间里。
秀宜看着那个士兵，声音温和：“你叫什么？”
士兵红了脸，不敢看他，低着头回话：“李……李大牛。”
秀宜点点头：“李大牛，这个伤兵以后就你来照顾了。看着我的手。”
李大牛看过去，见秀宜拿着块软布放在盆里浸湿了，绞干，轻柔地擦拭伤兵的手心，又绞了帕子，轻柔地擦拭另一只手的手心。
李大牛脸更红了，想：“这小大夫的手好白，好好看……”却陡然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可看明白了？”
李大牛吓一跳，慌忙道：“看明白了。”
“你来。”秀宜起身让开位置，“手心、脚心都要擦拭，直要烧退下去。”
“退烧？小丫头在说什么？”
“就这样擦擦就能退烧？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我就说不行嘛，十几岁的小丫头懂什么？”
“诊脉的样子倒像模像样的，哎。”
……
“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秀宜也不搭理他们，走到第二个伤兵面前。
李青竹转头四顾，眸光如利刃，精准地刺入议论之人的眼睛，议论声戛然而止。
秀宜把手搭在伤兵腕上——这个伤兵情形稍微好些，方才还喝了点薄粥。
秀宜细细诊了，写了方子，命人去配药。
又诊了第三个，写了方子。
秀宜揉了揉腰，瞧了瞧剩下的两个，眉头皱得死紧——这两个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白菊端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粗瓷药盏，身后跟着个提着桶的伙头兵。
白菊把托盘上的药盏递给李大牛，嘱咐他喂伤兵喝药。自己接过伙头兵手里的桶，站到魏蜜身边。
魏蜜早放好脉枕，把伤兵的手放上去。
秀宜微阖双目，神情肃然，细细诊过，揭开被子，一股子带着血腥气的腐臭味直扑过来，众人慌忙屏住呼吸，有个副将连忙捂住了嘴，连张卫国也不由微微偏了一下头。
秀宜手脚并用地爬上炕，边想：以后出诊都要着男装，不然真不方便。
李青竹忙上前帮忙，心里嗤笑：看你们这些大男人，以后还敢看轻宜姐儿？
“剪子。”秀宜看着伤兵腿上那满是脓血的绷带，声音清浅。
魏蜜忙递上消过毒的剪子。秀宜跪坐在炕上，神情专注，轻轻地剪去绷带。
一股恶臭直向人袭来，有两三个副将没忍住，直奔向门外，呕得泪水、汗水直流下来。
张卫国使劲闭了闭眼睛，极力忍住。
李青竹屏住呼吸，眉头皱得死紧，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秀宜。
只有秀宜，望着皮肉翻卷的伤口里蠕动的蛆虫，神色不变，拿过白菊手里的托盘，垫在伤兵腿下，又接过魏蜜从桶里舀出来的药汁，缓慢地淋到伤兵的伤口上。
随着“哧哧”的轻响，有白胖的蛆虫滚落在托盘里……
秀宜稳稳地接过魏蜜递过来的消过毒的小刀，仔细地剐去伤口周围的腐肉，直剐到新鲜的好肉露出来，然后又用桶里的药汁替伤口消毒，撒上自己调配的专治外伤的药粉，仔细用干净的软布条缠了。
又把装满污渍的托盘递出去，这才往炕下爬。
李青竹忙一把扶住她，察觉她已经累得没了力气，手上使力托住她的腰，轻轻叹息，盯着她的眸子里全是心疼，柔声问：“可要歇一歇？”
秀宜摇摇头，借着他的搀扶站稳了，往最后一个伤兵走去。
白菊和魏蜜跟在身后。
张卫国忙跟上去。
溶洞当家的和众副将面面相觑，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魏蜜放好脉枕，秀宜疲惫地叹了口气，伸出两指。
李青竹眼尖地发现，秀宜的手微微发着抖，只是一搭上伤兵的腕，那白嫩的手立时便稳如磐石。
秀宜细细诊了，如法炮制，处理了伤口，对张卫国道：“阿爹，这两个伤重的，要专人护理，像李大牛那样，用掺了烈酒的温水擦洗手心脚心，直至退烧。若能挺过今儿晚上，便无大碍了。”
张卫国点头答应，指了两个亲兵护理。
秀宜略歇了歇，转到第一个伤兵处，试了试体温，掀开被褥，重新处理了伤口。
伤兵已喝过药，望着秀宜的眼睛里盛满了感激，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字：“谢谢。”
秀宜温和地对他笑笑：“放心。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伤兵唇角弯起，虚弱地笑，眸子里凝了一点光，浑身的死气潮水般退去。
魏蜜扶着秀宜走出门去，白菊跟在身后，上了马车。
李青竹站在车辕上，目光扫过一众人，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众人皆无言，面上现出些愧色。
李青竹不发一言，俯身钻进车厢。
马蹄“哒哒哒”走起来。
一轮月亮斜斜挂在天上，清辉下，一队人马沉默地驰向将军府。
下了马，张卫国神色复杂，看向扶着李青竹跳下车的女儿，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青竹待秀宜站稳了，才放开手，冲张卫国拱拱手：“将军，令爱实在是累极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可好？让令爱早些去歇着。”
张卫国……
心里腹腓：这好像是我闺女？
半晌，张卫国才声音干涩地道：“宜姐儿早些去歇着。大家也都去歇着吧。”
众人拱手作别，沉默地转身离去。
只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
今儿晚上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很多年后想起，张卫国仍是唏嘘不已。
秀宜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只点点头，扶着魏蜜转身离去。
亲兵送来几大桶热水，秀宜扶着魏蜜进了浴桶。氤氲的热气中，秀宜白嫩的胳膊搭在浴桶边上，头一歪，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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