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峡内的厮杀声、爆炸声终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哀嚎与战马垂死的悲鸣。浓烈的血腥气与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峡谷，经久不散。
使团以惨烈的代价，赢得了这场兵力悬殊的伏击战。周健所部先锋精锐折损大半，残兵败将狼狈溃逃，短时间内再无追击之力。然而，使团自身亦伤亡不小，护卫折损近三成，人人带伤，疲惫不堪。
宁远舟立刻下令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寻找合适的扎营地点。钱昭带着尚有余力的人手，谨慎地穿梭在尸山血海之间，确认敌方重要人物是否毙命，同时搜罗尚能使用的兵甲箭矢。于十三则负责外围警戒，防止溃兵去而复返。
元禄在布置机关时，被一块爆炸崩飞的碎石击中后背，虽未伤及筋骨，却也气血翻腾，脸色苍白，咳嗽不止。众人正担忧间，任如意走了过来，查看了他的情况，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个极小玉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给元禄。
“含着，别吞下去。能顺气活血，缓解内腑震荡。”她的语气依旧平淡。
元禄依言含住药丸，一股清凉中带着微苦的药力缓缓化开，顺着喉间流入，原本火辣辣疼痛的胸腔顿时舒缓了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他惊喜道：“如意姐，这药真灵！比军中的金疮药好用多了！”
任如意没有多言，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这药方，还是当年凌尘配制的，专治内腑轻伤、气息紊乱。他总说，外伤易治，内患难除，故而在这方面花了诸多心思。她身上带的这些成品，还是当年分别时，他硬塞给她的，没想到今日用在了元禄身上。
宁远舟远远看到这一幕，目光在任如意那小小的玉瓶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对她的来历与过往，更多了几分探究。但他并未多问，眼下最重要的是善后与休整。
* * *
使团在距离天星峡数里外的一处背风山坡扎营。篝火燃起，驱散着夜间的寒意，也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写满疲惫却带着庆幸的脸。
简单的食物和清水被分发下去，众人默默地进食，处理伤口。气氛沉重而压抑，白日的惨烈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时，于十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了一管竹笛，试了试音，便吹奏起一支梧国北地常见的小调。笛声悠扬欢快，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要驱散那弥漫的血腥与悲伤。
起初，无人响应。但随着笛声持续，那轻快的节奏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渐渐抚平了人们紧绷的神经。开始有人跟着节奏轻轻用脚点地，有人低声哼唱起来。
于十三见状，笛声越发嘹亮，他站起身，走到场地中央，对着任如意方向，极其夸张地行了一个邀舞的礼节，朗声笑道：“美人儿！如此良辰，岂可辜负？白日里你雷火弹开路，端的威风八面！此刻月色正好，可否赏脸，共舞一曲，也让兄弟们沾沾喜气，去去这身血腥味儿？”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任如意身上。杨盈也好奇地看着，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任如意微微蹙眉，她惯于隐匿与杀戮，对这种公开的、带着欢庆意味的活动本能地排斥。
然而，看着周围那些带着期盼、渴望从死亡阴影中挣脱出来的目光，又看到元禄含着药丸、脸色好转后那亮晶晶的眼神，她沉默了片刻，竟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拒绝。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场中，没有理会于十三伸出的手，只是淡淡道：“我不会跳这种舞。”
“无妨无妨！”于十三笑容更盛，“随心而动即可！跟着我的笛声！”
说罢，笛声再起，比之前更加活泼跳跃。任如意站在原地，起初有些僵硬，但在那富有感染力的笛声催动下，她终究还是微微阖眼，随着节奏，缓缓舒展身体。她没有固定的舞步，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属于武者的利落与力量感，广袖随着她的转动在夜色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篝火的光芒在她身上跳跃，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跳得并不熟练，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是一种将力量与柔韧、清冷与鲜活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美，与平日那个冷若冰霜、算计深沉的她判若两人。
众人看得有些痴了，不知是谁先带头叫好，掌声和着笛声响起，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连钱昭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杨盈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此刻的如意姐，美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 * *
然而，在这片逐渐欢腾起来的气氛中，却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宁远舟独自坐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背靠着一块山石，手里拿着一囊清水，却没有喝。他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篝火和欢呼的人群，牢牢地锁在场中那道翩翩起舞的身影上。
他看着于十三围绕在任如意身边，笛声欢快，笑容灿烂，眼神中毫不掩饰对任如意的欣赏与……某种他极为熟悉的、属于于十三式的风流意味。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宁远舟的心头。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于十三本性如此，并无恶意；任如意愿意跳舞，缓解大家的心情，也是好事。可他就是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日里，任如意推开他，自己却被箭矢划伤手臂的情景；浮现出她冷静掷出雷火弹时专注的侧脸；浮现出她教导杨盈时，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耐心……
这些画面，与此刻在篝火旁、在于十三笛声中翩然起舞的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加立体、更加复杂，也……更加吸引他的形象。
他仰头灌了一口清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灭心头那点莫名的火苗。他看到她因旋转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到于十三试图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一种混合着不悦、占有欲以及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醋意，在他心底微微泛开，让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他猛地站起身，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走向营地外围，将身后的欢声笑语与那抹令他心烦意乱的身影，一同抛在了渐浓的夜色之中。山风凛冽，却吹不散他胸中那股陌生的、躁动不安的情绪。他需要冷静，需要想明白，这股因任如意而起的、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波澜，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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