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峡一战的惨烈与劫后余生的欢庆，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被漫长旅途的疲惫与日益紧张的氛围所取代。使团继续向北，越是靠近边境，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浓重。沿途城镇对他们的态度也愈发微妙，既有对皇权的表面敬畏，又掺杂着对丹阳王势力的忌惮与对前途未卜的观望。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在某些敏锐的人心中悄然滋生。
钱昭，作为使团护卫的实际统领，性格沉稳缜密，惯于观察。他最初对任如意的出现便抱有审慎的态度，尽管宁远舟力排众议，尽管任如意在教导杨盈和天星峡之战中展现了不可或缺的价值，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属于侍卫本能的警惕从未完全放下。孙朗，作为队伍中资历较老的侍卫之一，性情耿直，对钱昭马首是瞻，两人时常一同负责夜间巡哨，交流自然颇多。
“老钱，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如意姑娘，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一次夜哨间隙，孙朗压低声音，望着任如意独自居住的那顶安静得过分的小帐篷，忍不住开口。
钱昭目光沉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指什么？”
“说不上来，”孙朗挠了挠头，“就是感觉……她懂的太多了。安国宫廷秘辛、朝堂势力纠葛，甚至连一些边军将领的脾性癖好都如数家珍。这绝不是一个寻常褚国不良人，哪怕是离职游历的，能知道的吧？倒像是……像是……”他犹豫了一下，吐出一个词，“像是专门搞情报出身的。”
钱昭的眼神微动。孙朗的话，恰恰说中了他心中的疑虑。他回想起任如意平日里的举止，那份融入骨血的警惕，那种对周围环境近乎本能的洞察，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她那“教习”身份不符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冷冽气息。还有天星峡她使用的那些威力巨大的“雷火弹”，绝非寻常江湖客或退役公差所能拥有。
“而且，”孙朗继续道，“我留意过她走路和站立的姿态，看似随意，实则时刻保持着一种最佳的发力与防御姿势，这是常年习武、并且经历过严苛训练的人才会有的习惯。还有她的手，指关节处有不易察觉的薄茧，那不仅仅是握笔或持鞭能磨出来的……”
这些细微的观察，平日里分散开来并不起眼，但此刻被串联起来，便织成了一张疑点之网。钱昭沉默着，他知道孙朗并非无的放矢。宁远舟信任任如意，于十三欣赏她，元禄亲近她，甚至连礼王殿下都对她依赖日深。但越是如此，若她的身份真有蹊跷，对使团的危害便越大。
“此事，你我知道即可，切勿声张。”钱昭最终沉声道，“头儿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多加留意便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 * *
就在钱昭与孙朗暗中警惕之时，一股阴险的暗流，正悄然向着使团涌来。奉迦陵之命前来追杀任如意的珠玑小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已经缀上了使团的尾巴。他们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采取了更为毒辣的策略。
几日之内，使团途经的城镇、歇脚的驿站，甚至是一些荒僻的村落，开始流传起一些若有若无的流言。
“听说了吗？梧国那个去安国迎皇帝的使团里，混进了安国的奸细！”
“真的假的？什么人这么大胆？”
“据说是个女人，长得挺标致，以前是安国朱衣卫的暗探，厉害得很！混在使团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朱衣卫？我的天爷，那可是安国最厉害的探子衙门！使团带着这么个人，不是与虎谋皮吗？”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使团的主事人是被蒙在鼓里，还是……”
流言如同瘟疫，传播的速度极快，并且版本越来越详细，直指使团中那位身份特殊、能力出众的“如意姑娘”。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入了使团成员的耳中。
起初，众人只当是些无稽之谈，或是丹阳王散布的扰乱军心的谣言。但说的人多了，难免在一些人心中投下阴影。尤其是当某些流言的细节，与钱昭、孙朗暗中观察到的“疑点”隐隐吻合时，那阴影便迅速扩大。
使团内部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一些原本就对任如意突然加入并深受重用心存疑虑的侍卫和文官，看她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审视与戒备。原本和谐的氛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杜长史更是忧心忡忡，几次找到宁远舟，言辞恳切又带着惶恐：“宁都尉，外面流言汹汹，皆指向如意姑娘。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身份特殊，若真与朱衣卫有染，我等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啊！还请都尉明察，以安众心！”
就连元禄，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他气冲冲地反驳那些议论的人，坚信他的“如意姐”绝不是坏人，但看着周围人将信将疑的眼神，心中也第一次充满了不安与委屈。
杨盈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她心中害怕，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依赖任如意，同时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做错，给如意姐带来麻烦。
任如意本人，对于外界的流言和内部悄然变化的态度，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我行我素，白天赶路，夜间教导杨盈，神情是一贯的冷漠平静。然而，在她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是否也察觉到了那悄然蔓延的信任危机？无人得知。
矛盾如同干燥的柴薪，已然堆积。只差一颗火星，便能燃起燎原之火，将这艰难维系着的使团，推向内部分裂的边缘。宁远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需要尽快查明流言来源，平息内部的猜疑，否则，未至安国，使团恐将先从内部瓦解。而这一切的风暴中心——任如意，她的真实身份，也到了即将被推至台前、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喜欢医念关山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医念关山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