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侧殿，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安帝高踞御座，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紫檀扶手，目光落在下方跪得笔直的绯色身影上。
邓辉垂首，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皇帝单独召见，绝非寻常。
邓辉，安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重压，长庆侯在合县遇刺，用的是朱衣卫的路数。此事，你可知晓？
回陛下，臣已知晓。邓辉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据查，乃左使陈葵私自行动，并非奉令。臣正在彻查其动机及是否有人指使。
私自行动？安帝尾音微扬，带着冰冷的质疑，一个左使，谁给他的胆子刺杀侯爵？邓辉，你执掌朱衣卫数年，手下的人，都快成私家军了？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邓辉立即叩首：臣失职！定当严查整顿，给陛下一个交代！
安帝盯着他伏地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冷哼一声：最好如此。朱衣卫是朕的刀，刀锋若是指向自己人，你这持刀的手，也该换换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骤厉：还有北磐之事！李同光奏报朱衣卫中有人与北磐勾结，你查得如何了？
这才是安帝真正的心病。内部倾轧尚可容忍，通敌叛国背叛他，触及逆鳞。
邓辉心头一紧。北磐之事，线索渺茫，背后水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不变：回陛下，北磐一事，臣已命得力人手暗中侦办。然对方行事诡秘，目前尚未获得确凿证据。一旦查实，无论涉及何人，臣绝不姑息！
没有证据？安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是没有证据，还是你不愿查？邓辉，朕看你这个指挥使，是当得太安逸了！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走到邓辉面前，龙袍的下摆几乎扫到邓辉的额头：查！给朕一查到底！朱衣卫里若是真出了叛国的蠹虫，有一个算一个，朕要他们的脑袋！若是查不出来......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你这指挥使，也不必当了！
那森然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邓辉感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指尖微微蜷缩，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肃清卫内，不负圣恩！
退下！安帝拂袖转身，不再看他。
邓辉再次叩首，起身，躬身退出侧殿。直到走出殿门，午后的阳光刺目，他才发觉内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安帝的疑心与施压，如同悬顶之剑。刺杀案牵扯皇子，尚可周旋；北磐案若查不出真凶，安帝必然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来平息圣怒，维护朱衣卫和他自己的颜面。
他快步向宫外走去，脸色阴沉如水。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
与此同时，朱衣卫总衙，右使值房内。
迦陵坐在案后，面前的茶水早已冰凉。她得到了皇帝紧急召见邓辉的消息，心神不宁。
陈葵私自刺杀李同光，她是知情并提供了便利的，本想借此向大皇子示好，同时除掉日渐脱离掌控的李同光。如今事情败露，邓辉奉命严查，陈葵那个软骨头，未必能扛得住刑讯。一旦攀咬出她......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让她寝食难安的，是梧都朱衣卫分部那四十七条人命！虽然她并未亲自动手，但当初为了取信于新任指挥使邓辉，也为了吞下那笔巨额黄金，她授意心腹紫衣使越三娘设计勾结梧国六道堂的赵季，将整个梧都分部卖了个干净。此事若被邓辉查知，以邓辉的冷酷和对安帝的畏惧，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顶罪，既能向陛下展示朱衣卫的决心，又能将这件丑事掩盖过去。
至于北磐勾结案？那与她无关。但邓辉若在安帝的压力下，迟迟找不到真凶，会不会索性将这几桩事情一并扣在她头上？反正她左右也是个死，多背一条通敌的罪名，对邓辉而言，不过是向安帝递交一份更的答卷罢了。
想到此处，迦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了诏狱森冷的墙壁和刽子手雪亮的鬼头刀。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离开安都这个吃人的漩涡！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公文纸，笔走龙蛇。写罢，郑重地盖上右使印鉴，沉声唤来门外的心腹。
将此公文急报指挥使大人。她将封好的公文递出，语气不容置疑，就说我们查到重要线索，杀害紫衣使珠玑的凶手已然现身，疑似逃往境外。此事关乎我朱衣卫颜面，必须尽快缉拿凶手，以慰珠玑在天之灵。我等请求即刻出京追查！
珠玑是她的直属下属，一位紫衣使，前些时日奉命缉拿叛徒任辛，却反被对方击杀。用这个理由出京，名正言顺。既能暂时跳出安都这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也能借机寻找任辛的踪迹——那个女人的归来，对她同样是巨大的威胁。
心腹手下接过公文，略显迟疑：大人，指挥使尚在宫中，是否等......
等他回来立刻呈报！我们先行出发，沿途会留下记号！迦陵打断他，语气急促，快去准备，轻装简从，半炷香后出发！
看着心腹领命匆匆而去，迦陵深吸一口气，迅速将值房内几份紧要的卷宗和积攒的金银细软收入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象征着她权力与地位的房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逃离险境的迫切。
安都，已非久留之地。
不久，几匹快马从朱衣卫总衙的侧门悄然驰出，混入傍晚时分熙攘的人流，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迦陵的逃离，并未在波澜诡谲的安都掀起多大风浪，却如同暗夜里一声微不可闻的弦响，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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