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并非一座孤零零耸立的单一山峰,而是一片广袤无垠、如同沉睡巨兽背脊般连绵起伏的古老丘陵地带。这里被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所完全覆盖,千百年累积的落叶与腐烂的植物形成了厚实而松软的腐殖层,散发着泥土与衰败混合的独特气息。在如此深邃的夜间森林中穿行,其难度远超乎寻常人的想象。脚下,是深可及踝、有时甚至能陷至小腿的松软腐殖质,以及无数在黑暗中如同绊马索般盘根错节、虬结凸起的粗壮树根;头顶,是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它们贪婪地吞噬了绝大部分的月光与星光,仅有极其零星的、清冷如水的月辉,能够侥幸穿过那细密的枝叶缝隙,在下方无尽的黑暗中洒落下一些变幻不定、如同鬼魅跳跃般的斑驳光点。玄明所带领的这支小型探索队,主要由部落中最富经验的猎手组成,他们此刻只能依靠着手中那几支用松脂制成的、在浓重夜色中顽强燃烧并不断噼啪作响的火把所提供的那有限而摇曳的光亮,再结合他们常年累月在山林中狩猎所积累下的、近乎本能的方位感与路径记忆,艰难地、一寸一寸地辨认着前行的方向。他们不得不时而挥舞着随身携带的石斧或骨刀,奋力劈砍开拦路的、带着尖刺的坚韧藤蔓与低矮的灌木丛,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整个队伍,就在这种举步维艰的状态下,如同在墨汁中摸索的盲人,缓缓地、坚定地向着玄明精神所感应的那个神秘方位,一点一点地推进。
玄明本人,则早已闭上了双目,将外在的视觉感官主动屏蔽。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于一种高度凝练的内视与扩展感知的状态之中。他像是一位失去了肉眼、却开启了天眼的盲眼导航员,完全依赖着精神层面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如同心脏搏动般持续呼唤着他的能量指引,来不断地微调、修正着整个队伍的前进方向。那股源自未知之处的能量,在他那经过特殊传承与艰苦训练而异常敏锐的灵觉中,就如同无边黑暗、暴风雨肆虐的海洋上,一座巍然屹立、散发着温暖而纯净光芒的灯塔!它不仅指明了方向,其散发出的独特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充满诱惑的召唤,吸引着他,也牵引着整个队伍,义无反顾地走向森林的心脏深处。
“停一下,”玄明时常会在看似毫无特征的林木间,或者模糊的兽径岔路口突然停下脚步,他抬起手,手指精准而稳定地指向某个被浓密阴影和荆棘完全覆盖、在猎手们看来根本无路可走的方向,声音低沉而确信,“能量的源头,从这个方向传来,更近了,也更清晰了。”他的判断,起初让这些习惯于依赖地形标记和野兽足迹的资深猎手们心中充满了疑虑与将信将疑。然而,几次三番的实践却证明,尽管按照玄明指引的方向前行,路途往往看起来更加崎岖难行,但走着走着,却总能奇迹般地发现一条被野兽常年踩踏形成的、相对隐蔽但确实好走一些的兽径,或者巧妙地绕开一片根本无法通过的、布满了沼泽或悬崖的绝地。这些实实在在的经历,如同最有力的证据,让他们对这位平日里显得有些神秘、专注于观星与祭祀的“道长”,产生了超越常理的信任与由衷的信服。
经过接近两个时辰(约四个小时)几乎是不间断的艰苦跋涉,队伍周围的森林环境开始显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异样。最先被察觉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奇特“香气”变得愈发浓郁——它并非任何已知的、来自东山的花朵所散发的芬芳,也不是某种特定木材的清香,更像是一种极其纯净的、带着微凉触感的矿物气息,与一种活跃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能量波动混合在一起,吸入肺中,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清新与精神上的振奋。紧接着,细心的猎手们注意到,越是往前,周围的树木形态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一些靠近他们前行核心区域的树木,尤其是那些原本枝繁叶茂的乔木,其面向内部的枝叶,大面积地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如同被烈焰瞬间舔舐过的焦黑色!这种焦黑非常均匀,边缘清晰,仿佛是被某种无法理解的高温在一瞬间灼烤而成,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些枝叶本身却并没有任何燃烧后残留的灰烬或碳化痕迹,它们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只是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绿色,变得死寂而诡异。
“快看那里!”一名眼尖如鹰隼、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猎手,猛地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愕,伸手指向前方一片隐约可见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顺着他的指引聚焦过去。只见在那片空地的中央,原本平整的地面赫然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十步左右、边缘如同被巨兽啃噬过般参差不齐的焦黑土坑!坑壁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被极度高温熔炼后又迅速冷却的琉璃质感,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而坑底的最深处,此刻还在持续不断地冒着缕缕极其稀薄、几乎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的青白色烟雾,只有当他们靠得非常近时,才能凭借火光的摇曳,勉强捕捉到那烟雾如同幽灵般缓缓升腾的轨迹。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混合了面对未知的紧张、对可能存在的危险的恐惧、以及即将揭开谜底的强烈期待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呈半圆形缓缓向那个散发着不祥与神秘气息的土坑围拢过去。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试图将坑内的一切都照得通透、亮如白昼,驱散所有可能隐藏的黑暗。
在跳动的、橘红色火光的共同照耀下,坑底中央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里,静静地、甚至是带着一种亘古般的安详,躺着一块石头。
它的大小,约莫相当于一个成年健壮男子紧握的双拳合并在一起,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的、仿佛能够吞噬周围一切光线的黝黑色泽,凝视稍久,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视线被其吸摄、心神为之恍惚的错觉。然而,真正令人感到震撼乃至窒息的,是在这片仿佛连光芒都能禁锢的黝黑基底之上,竟然遍布着无数细密如初生婴儿发丝、闪烁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银白色光芒的天然纹路!这些银纹绝非杂乱无章的天然裂痕,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充满了几何美感与无限深邃意蕴的方式,交织、勾连、盘旋,构成了一幅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图案。它们时而如同缓缓旋转的星河旋涡,吸引着人的灵魂投入其中;时而又如同生命体内最精密的血脉与神经网络,充满了动态的生机;时而又变幻为某种完全无法理解、却明显带有强烈秩序感的未知符文或能量阵列!在火把那不断跳跃、明灭不定的光芒映照下,那些银色的纹路竟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呼吸,散发出一种超越物质层面的、动态的、令人敬畏的生命力与浩瀚智慧!
“就是它……没错,就是它……”玄明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猛烈地加速搏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即使隔着这十来步的距离,并未直接接触,他也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块奇异的石头上,正持续不断地散发出一股与他自身灵觉完美契合、甚至引动他体内能量隐隐共鸣的强大能量场!它就像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无形的能量漩涡的最核心,不仅自身在缓慢地汲取、转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更在与他的精神意识,产生着一种玄之又玄、难以言喻的深层共鸣与呼唤!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本能的畏惧,示意石虎和其他猎手们留在坑边保持高度警戒,注意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随后,他独自一人,再次深吸一口气,迈开有些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沿着坑壁那略显陡峭的斜坡,缓步向下,走向坑底。越是靠近那块石头,空气中那股无形的能量感就越是强烈,仿佛有无数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能量波纹,在持续地、轻柔地冲刷着他的身体,渗透进他的精神,带来一种既舒适又令人心悸的奇异感受。他终于来到了石头面前,缓缓蹲下身,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这块来自天外的神秘造物,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还是鼓起全部的勇气,伸出了微微有些颤抖的右手,用那修长而稳定的食指指尖,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触碰向那块冰凉如玉的石头表面。
就在他的指尖,与石头那冰冷而光滑的表面发生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霸道地作用于他灵魂最深处核心的剧烈震鸣,悍然炸响!玄明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所有的视觉景象、听觉感知、乃至身体的触觉,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剥夺、消失无踪!他的个体意识,仿佛变成了一叶微不足道的小舟,被一股无可形容、无可抗拒的浩瀚伟力,粗暴地从躯壳的锚地拽离,猛地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信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疯狂炸裂、完全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奇异维度!
无数破碎、扭曲、高速闪过的画面,如同宇宙初开时的信息洪流,决堤般疯狂涌入他毫无防备的意识核心:高耸入云、表面闪耀着未知金属和琉璃般光泽的奇异尖塔形建筑,直插色彩诡异的天空;穿着从未见过的、线条流畅紧身的奇异服饰、面容模糊的人群,在宽阔平整得不可思议的街道上行色匆匆;发出低沉轰鸣声、宛如钢铁巨兽的方形物体,在固定铺设的发光轨道上悄无声息地飞速滑行;浩瀚无垠的漆黑星空背景下,庞大如同移动山岳般的梭形物体,静静地、带着无上威严悬浮于虚空之中;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古怪的语言碎片;强烈到足以灼伤灵魂的情感波动(狂喜、深沉的悲伤、毁灭一切的愤怒、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复杂精妙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学公式与物理模型的惊鸿一瞥……所有这些信息,仿佛跨越了难以想象的遥远时间与无尽空间,它们杂乱无章、彼此交织,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磅礴的冲击力,如同毁灭性的精神海啸,几乎要在瞬间就将玄明那相对渺小的个体意识彻底冲散、撕裂、淹没、同化!
“道长!道长!您怎么了?!快醒醒!!” 石虎那充满了惊恐与焦灼的呼喊声,仿佛是从另一个极其遥远的、被重重迷雾隔绝的世界边缘传来,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洋中投下的一只最沉重的船锚,死死地钩住了玄明那即将彻底飘散、沉沦的意识碎片,用尽全力,一点点地将他从那个恐怖的信息深渊边缘,艰难地、缓慢地重新拉回了现实的岸边。
玄明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般,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冰冷而真实的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瘫坐在了坑底冰冷而潮湿的泥土上,浑身上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冰冷的汗水完全浸透,单薄的祭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额角两侧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传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刚才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瞬间,在他的主观感受里,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到足以让星辰湮灭又重生的、纯粹的精神风暴与意志酷刑!
“没……没事……我……我还好……”他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边艰难地试图平复体内如同沸水般翻腾的气血,一边努力整理着脑海中那些依旧在混乱冲撞、如同万花筒般破碎而模糊的信息碎片。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那块黑色石头,眼神中已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震撼与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远超自身理解存在时的深深敬畏。这……这绝不仅仅是一块来自天外的陨石那么简单!它是一个载体!一个信标!一个蕴含着超越这个时代所有智慧生命理解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与能量的“异物”!它刚才向他强行展示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景象,究竟是遥远未来的片段预言?是异域世界的真实景象?还是……某种直指宇宙本源运行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理烙印?!
他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与阵阵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有些踉跄地挣扎着站起身。他转向坑边那些脸上写满了惊疑、担忧与不知所措的石虎和猎手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到了极点的语气,沉声说道:“此石……乃‘天启之石’!是上天赐予我等,福祸难料的圣物,它既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机缘,也同样是……足以倾覆一切的严峻挑战。我们必须,也必须将它……安全地、万无一失地带回部落。”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所有人都瞬间意识到了,他们此刻面对的,是何等非凡而又何等沉重的事物。
无需更多命令,猎手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用随身携带的最柔软、最厚实的兽皮,以及林中采集来的、最为坚韧的古老藤条,以最快的速度,精心制作了一个稳固而舒适的简易担架。然后,由石虎亲自带头,四名最强壮、最稳重的猎手,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般,用尽平生最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依旧散发着幽幽微光与无形能量波动的“共鸣之石”轻轻抬起,稳稳地安放在担架的正中央。由四人分别抬住担架的四角,迈着极其平稳、生怕产生一丝颠簸的脚步,踏上了返回部落的归途。在返回的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异常地沉默,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队伍的气氛庄重而肃穆,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迁徙。他们或许无法完全理解这块石头所蕴含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深意,但观星者玄明那超乎寻常的反应,以及这块石头本身所散发出的、那种迥异于世间万物的不凡气息,都让他们无比清晰地明白,他们此刻肩上所承载的,绝不仅仅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件足以在悄无声息间,改变部落命运、乃至撬动整个文明走向的……真正的圣物。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上,第一缕微弱的晨曦,正努力地试图撕裂沉重的夜幕,新的一天即将不可阻挡地到来。而有莘氏部落,乃至这片大地上所有生灵的未来轨迹,或许,也真的将从这个看似平常的黎明开始,被这块天外之石,推向一条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未知风险的、截然不同的道路。
喜欢天启之石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天启之石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