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如期而至,流程熟悉得令人作呕。黎明前冰冷的等待,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栓。
然后,是己方炮兵那象征性多于实效的炮火准备,炮弹呼啸着划过灰蒙蒙的天空,落在早已被反复耕耘、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是村庄的废墟上,激起更多的尘土和碎屑,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无法真正摧毁深藏于瓦砾和加固地窖中的德军火力点。
唯一不同的,是视野后方那几台如同山峦般矗立的钢铁巨物。
英军的蒸汽骑士在晨雾中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它们沉默着,只有内部锅炉低沉的轰鸣和偶尔泄出的白色蒸汽,显示着它们体内蕴含的恐怖力量。
它们的出现,确实给法军士兵们注入了一种短暂的、近乎盲目的信心。
冲锋的哨声响起,尖锐刺耳,划破了炮击后的短暂寂静。
“前进!”军官们的呼喊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近乎期待的颤抖。
士兵们跃出战壕,再一次踏入那片被死亡诅咒的“无人区”。
脚下是泥泞、弹坑和之前进攻者未能收敛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腐烂和潮湿土壤的混合气味。
一切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单调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支离破碎的废墟轮廓,等待着那熟悉而致命的火舌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喷吐而出。
果然,德军依旧在那片无法被彻底摧毁的废墟中,布置着一个又一个刁钻的火力点。
一挺机枪率先从一栋半塌房屋的窗口咆哮起来,火镰般扫向匍匐前进的法军散兵线。
几个身影应声扑倒。
但这一次,回应不再是法军士兵绝望的寻找掩体,或是盲目的还击。
位于左翼的一台蒸汽骑士,其躯干上方的炮塔发出低沉而顺畅的液压转动声。
它那粗短的、如同多管烟囱般的“手臂”——一门多管转轮炮——调整了角度,对准了那喷吐火舌的窗口。
下一刻,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密集的轰鸣声压过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
“嗤嗤嗤嗤嗤——!!!”
转轮炮以惊人的射速喷吐出死亡的钢铁风暴!那不是单发的步枪声,也不是点射的机枪声,而是一种持续的、撕裂布匹般的狂暴怒吼。
肉眼可见的弹链如同一条炽热的火鞭,瞬间抽打在那栋房屋。
砖石、木屑、尘土……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更柔软的物体,在狂暴的金属射流中四散飞溅。
那扇喷吐火舌的窗口连同周围的墙壁,在几秒钟内就被彻底撕碎、抹平。德军的机枪咆哮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残骸簌簌落下的声音和转轮炮停止射击后,炮管旋转的余音。
类似的场景在战场各处上演。
另一台蒸汽骑士用它另一只“手”上装备的、如同攻城锤般的火焰喷射器,对准一个疑似地堡入口的瓦砾堆,喷出了一道长达数十米的粘稠烈焰。
火龙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点燃、熔化,甚至引发了内部弹药的殉爆,剧烈的爆炸将那片区域彻底化为焦土。
还有一台,则用它沉重的金属巨足,直接踩踏、碾过一道由沙包和断墙构筑的简易防线,将躲在后面的德军士兵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踏入了泥土之中。
钢铁神只正在展现它的伟力。
法军士兵们受到的压制明显减轻。他们推进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伤亡也显着减少。
那些曾经如同死神镰刀般收割生命的机枪火力点,在蒸汽骑士精准而暴力的“点名”下,一个接一个地哑火。
希望,如同被重新点燃的微弱火苗,在不少士兵心中摇曳。
他们甚至开始发出呐喊,不再是出于狂热或恐惧,而是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兴奋。
卡娜紧跟在艾琳身边,一边奔跑,一边忍不住看向那些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钢铁巨人,眼里闪烁着混合了恐惧与崇拜的光芒。
“它们……它们太厉害了!”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几乎要忘记自己正身处枪林弹雨之中。
艾琳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蒸汽骑士确实清除了大部分显眼的火力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废墟战场的复杂性远超想象,总有钢铁巨兽顾及不到的角落,总有侥幸存活下来的狙击手和散兵游勇。
而且,她注意到,蒸汽骑士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为步兵开辟通道,压制主要抵抗节点上。
它们无法,也不可能清除每一寸废墟中的每一个敌人。
果然,当他们冲进村庄边缘,真正踏入那片由破碎砖石、扭曲钢筋和烧焦木料构成的迷宫中时,战斗的形式再次发生了变化。
蒸汽骑士那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街道和密集的废墟间变得笨拙而迟缓。
它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选择路径,以免陷入坑洼或被残垣断壁卡住。
它们的转轮炮和火焰喷射器在近距离、复杂环境下也显得有些威力过剩,容易误伤,甚至可能引发二次坍塌,波及进攻中的己方步兵。
于是,熟悉的、血腥的近距离搏杀,再次成为了主旋律。
战斗在瓦砾堆上继续。一个德军士兵突然从一堆家具和砖块后面跃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眼神一凛,那沉重的麻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驱散了几分,他低吼着格开突刺,与对方扭打在一起,枪托和拳头成为最原始的武器。
战斗在每一个弹坑里继续。艾琳刚绕过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壁,就与一名从弹坑里爬出来的德军士兵撞了个正着。双方几乎同时举枪,但距离太近,无法有效射击。
艾琳反应更快一步,用枪托狠狠砸在对方的面门上,在对方惨叫后退的瞬间,她手中的勒贝尔步枪已经完成了一次干脆利落的突刺。
战斗在每一栋半塌的房屋里继续。手榴弹依旧是从一个房间扔向另一个房间最有效的“问候”方式。
爆炸声、短促的交火声、垂死的呻吟声、愤怒的吼叫声,在断壁残垣间反复回荡、折射,形成一首永无止境的死亡交响乐。
卡娜也经历了她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白刃战。
一个年轻的德军士兵(看起来并不比她大多少)从地下室冲出来,试图用工兵铲攻击她。
卡娜吓得尖叫一声,几乎是闭着眼睛胡乱扣动了扳机,勒贝尔步枪巨大的后坐力撞得她肩膀生疼,子弹不知道飞向了哪里,但幸运的是,跟在她旁边的一名法军老兵及时解决了那个德国兵。
卡娜瘫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那具尸体,大口喘着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刚才那盲目的、来自蒸汽骑士带来的短暂安全感,瞬间被冰冷的、贴近死亡的恐惧所取代。
艾琳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波澜:“还能走吗?不能就找个地方躲好。”
卡娜用力点头,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站起来,重新端起那杆对她来说依然过于沉重的步枪。
他们跟在一台蒸汽骑士的侧后方,利用它巨大的身躯作为移动的掩体,缓慢而坚定地向村庄内部渗透。
钢铁巨人每一步踏下,都带来地面的震动,它偶尔用转轮炮清理前方视野内可疑的目标,为步兵扫清障碍。
但更多的时候,步兵们需要自己清理那些钢铁无暇顾及的角落——用手榴弹炸,用步枪射,用刺刀捅。
战争的形态似乎因为钢铁巨神的加入而改变,但战争的本质——个体与个体在极限环境下的残酷杀戮——却从未改变。
蒸汽骑士压制了远距离的威胁,却将更多、更混乱的近身搏杀带到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面前。
艾琳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不知是泥点还是血滴的液体,抬头看了一眼那台近在咫尺、如同移动城堡般的蒸汽骑士。
它的装甲上已经布满了步枪子弹和炮弹破片留下的白痕,蒸汽管道嘶吼着,仿佛在宣泄着力量,也像是在发出沉重的喘息。
它既是保护神,也是吸引火力的磁石。
它改变了战场的力量对比,却无法改变战场上每一个凡人需要用鲜血和勇气去填满的、钢铁之间的缝隙。
他们还在前进,踏着敌人的尸体,也踏着同伴的尸体,在这片被钢铁与火焰重新塑造的废墟上,继续着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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