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声负隅顽抗的枪声在村庄最北端的一处地窖入口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法军士兵粗鲁的呵斥和手榴弹沉闷的爆炸回响后,一种异样的、带着血腥气的寂静,短暂地笼罩了这片废墟。
占领了。
他们再一次“占领”了讷夫圣瓦斯特村,或者说,占领了这片曾经是村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尸体交错其间的焦土。
与以往尸山血海的惨胜不同,这一次,得益于蒸汽骑士那蛮横而不讲道理的正面压制,法军士兵的伤亡数字确实显着下降了。
推进过程中,大部分显眼的、构成致命威胁的机枪巢和固定火力点,都在钢铁巨兽的转轮炮和火焰喷射器下化为齑粉。
残存的士兵们,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更多的是混杂着疲惫、麻木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他们踩着温热、有时还微微抽搐的敌人尸体,踏过被烈火烧灼得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在弥漫着硝烟、焦糊味和血腥气的空气中,机械地执行着占领后的第一要务——建立防御。
“快!快!把这里清理出来!机枪架到那个位置!能看清前面那片洼地!”
“手榴弹!把手榴弹箱集中放到掩体后面!”
“检查侧翼!注意那些半塌的房子,别让德国佬摸回来!”
军官和老兵们嘶哑的吼声在废墟间回荡,驱散着那短暂的、虚假的宁静。每个人都清楚,占领只是开始,德军绝不会甘心失去这片已经反复争夺、浸满鲜血的阵地,猛烈的炮火反击和步兵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弗朗索瓦也在努力履行他中士的职责,尽管他的指令有时会慢上半拍。
他指挥着几个新兵,将一挺哈奇开斯轻机枪抬到一堵相对完整的矮墙后,试图构筑一个交叉火力点。
卡娜和其他人则手忙脚乱地搬运着沙包、弹药箱,加固着临时选定的掩体。
艾琳没有参与具体的布置,她的感官如同绷紧的弦,延伸向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靠在一段被炸得只剩基座的烟囱旁,勒贝尔步枪枪口朝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村庄外围,那些可能潜伏着观察哨或狙击手的树林和起伏地带。
蒸汽骑士那巨大的身躯在村庄边缘缓缓移动,如同巡视领地的金属巨兽,它们的存在暂时提供了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一台骑士甚至用它巨大的金属足部,帮忙踢开了一些阻碍射界的较大瓦砾堆。
然而,这种安全感,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最重要的几个火力点完全构筑好,空中那熟悉而致命的呼啸声,便毫无征兆地,再次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初时细微,瞬间便放大成撕裂耳膜的尖啸!
“炮击——!!!”
不知是谁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发出了这声扭曲变形的警告。
艾琳的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她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扑向离她最近、正在笨拙地垒着砖块的卡娜,同时朝着其他几个还在忙碌的新兵嘶吼:“弹坑!找弹坑!!快!!”
她的声音被第一波炮弹落地爆炸的巨响瞬间吞没。
“轰!!!轰隆隆——!!!”
地动山摇!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投入了熔炉!巨大的爆炸气浪裹挟着灼热的金属破片、碎石、泥土以及一切能被撕碎的东西,向四周疯狂席卷!
刚刚还勉强能看出轮廓的废墟,再次被裹挟在火光和浓烟之中。
一堵法军士兵刚刚试图依托的矮墙,在一声巨响中化作四散飞射的碎石块。
混乱!彻底的混乱!
艾琳死死抓着卡娜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在如同雨点般落下的炮弹碎片和冲击波中穿行。
她的目标明确——右前方约二十米处,一个由大口径炮弹炸出的的弹坑。那是附近最理想的避难所。
炮弹不断在身边爆炸,灼热的气浪灼烧着裸露的皮肤,泥土和碎屑噼里啪啦地打在头盔和肩膀上。
卡娜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双腿发软,几乎是被艾琳半拖半拽着前行。
弗朗索瓦和另外两名反应过来的新兵,也连滚爬爬地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跳!”艾琳吼了一声,拉着卡娜率先滑下了陡峭的弹坑边缘,重重摔在坑底混合着雨水和泥浆的积水里。
弗朗索瓦和另外两人也几乎是同时扑了进来,蜷缩在坑壁下方,尽可能减少暴露的面积。
弹坑并不绝对安全。如果一枚炮弹直接命中,或者落在边缘很近的地方,巨大的冲击波和密集的破片同样能将坑内的人撕碎。
但他们别无选择。这是战场上渺小个体,在面对覆盖性炮火时,唯一能做的、近乎于本能的挣扎。
“低头!捂住耳朵!张开嘴!”艾琳将卡娜的头紧紧按在冰冷的、泥泞的坑壁上,自己同样蜷缩起来,大声喊道,试图减轻爆炸冲击对耳膜和内脏的伤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无尽的轰鸣。一声接一声的爆炸,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
地面剧烈地、不间断地颤抖,弹坑边缘的泥土簌簌落下。浓烈的硝烟味、泥土的腥味和某种东西烧焦的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火光在弹坑上方明灭闪烁,映照出几张惨白、扭曲、沾满泥污的脸。
卡娜的身体在艾琳怀中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周围的一切声音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
弗朗索瓦双手死死抱着头,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诅咒。
另外两名新兵则完全被恐惧吞噬,眼神空洞,口水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艾琳紧紧贴着坑壁,感受着大地传来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愤怒震动。她闭上眼睛,并非祈祷,而是将所有感官集中,试图从这毁灭性的交响乐中分辨出任何可能预示着炮火延伸或步兵冲锋的细微变化。
同时,她也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外面的蒸汽骑士。
透过爆炸的间隙和弥漫的硝烟,她能看到那些庞大的钢铁身影正在试图移动。
它们显然也是德军炮兵的重点关照目标。沉重的炮弹落在它们周围,激起冲天的泥土和火光。
一台蒸汽骑士的腿部被近失弹击中,装甲板上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蒸汽管道发出刺耳的、泄压过载的嘶鸣,但它最终稳住了,开始缓慢而笨拙地向后撤退,试图离开这片致命的炮火覆盖区。
另一台则更加直接,调转方向,迈开沉重的步伐,不顾一切地向后方相对安全的地带撤离。
这些钢铁巨兽,在面对如此密集的、覆盖性的重炮轰击时,同样显得脆弱而笨拙。
它们那引以为傲的装甲,或许能抵御机枪子弹和普通炮弹破片,但在直接命中的大口径炮弹面前,结局恐怕也不会比一栋砖石建筑好多少。
它们不再是无所不能的保护神,而是战场上优先级极高的、需要优先规避打击的高价值目标。
希望,如同在炮火中摇曳的残烛,再次变得微弱。
炮击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煎熬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艾琳只能感觉到卡娜的颤抖,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战鼓般狂跳,混合着外界永无止境的爆炸声。
终于,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神经即将彻底崩断,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轰鸣撕碎之时,炮击的烈度,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但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天籁的变化。
那均匀覆盖、仿佛要犁遍每一寸土地的毁灭性轰击,开始出现了疏密之分。
密集的爆炸声开始向着村庄的后方,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逐渐延伸、移动……
艾琳猛地抬起头,沾满泥浆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映照着弹坑上方依旧被火光染红的天空。
炮火延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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