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放下笔,茶水早已凉透,杯底一圈浅黄的渍印贴着瓷壁。他没看那封刚写完的军令,反而伸手摸了摸案角那卷油布地图——墨迹干了,但指尖划过时仍能感觉到一丝黏腻。
他忽然笑了。
“袁本初想借道幽州?行啊,那你账也别想要了。”
话音落,亲卫推门进来,低声道:“影堂密线已接上,只等一声令下。”
“去吧。”陆昭吹熄油灯,“告诉甄夫人,女账房该出门了。”
三更天,风不大,雪却细得像筛下来的灰。十二名女子裹着粗布斗篷,混在甄家年礼车队里进了邺城北门。她们手里提的不是点心匣子,而是空册、蜡板和特制火漆。领头的是甄宓从商队里挑出的老账房,三十出头,手指关节粗大,常年拨算盘留下的痕迹比刀刻还深。
袁府库房守吏正围着炭盆喝酒,醉眼朦胧地瞅着这群“送礼的丫头”进出。谁也没注意,有个穿青灰裙衫的妇人蹲在角落,把热蜡轻轻覆上一本摊开的账册。
一个时辰后,车队原路返回。没人发现,那些礼盒夹层中多了一叠拓印清晰的纸页。
次日午时,陆昭在府衙设宴,只请了刘虞派来的使者一人。席面不丰,四菜一汤,连酒都是寻常米酿。使者姓陈,四十来岁,士族出身,坐姿端正,筷子夹菜都带着股讲究劲儿。
“陆使君节俭如此,令人敬佩。”他慢条斯理地说。
“百姓还在啃树皮,我哪敢吃肉。”陆昭夹了口白菜,笑嘻嘻回道,“不过今日请您来,倒不是为这碗饭。”
他拍了下手。
两名文书抬进一口木箱,打开,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本厚册。
“这是什么?”陈使者皱眉。
“袁本初十年来的私账。”陆昭翻开第一本,“您不妨听听——去年冬,冀州上报灾情,朝廷拨银十万两赈灾。可实际到账多少?三万七千两。剩下的呢?全走南匈奴铁器交易,换成了甲片。”
他念一条,停一下,语气像在说书摊讲段子。
“再看前年五月,渤海盐井产量翻倍,官市却无新增配额。市面上黑盐泛滥,价比水贱。您猜怎么着?袁氏私盐船每月三趟,直通辽东,每船载重八百石,十年下来……够喂饱一支大军。”
陈使者脸色变了变:“这些……可有佐证?”
甄宓这时起身,递上一本红蓝双色标注的图册。“这是历年盐税记录与民间流通量对比,红线是官报,蓝线是实销。差额部分,恰好对应徐晃将军此前缴获的鳞甲锻造周期。”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
使者接过图册,翻了几页,手微微发抖。
“还有更妙的。”陆昭继续翻账,“您知道南匈奴锻甲坊用的铁料从哪来吗?冀北三座私矿,名义上封停多年,实则夜夜开工。运铁车走的是‘岁贡’通道,打着给洛阳修宫室的旗号,一路畅通无阻。”
他说着,从箱底抽出一张拓本,正是赵云带回的甲片纹路。
“这铆钉间距,这护心镜弧度,跟袁府工造局三年前报废的设计图一模一样。他们连改都懒得改。”
满堂寂静。
陈使者额头渗出汗珠,喃喃道:“若真如此……为何至今无人揭发?”
“因为揭发的人都死了。”陆昭合上账本,“我爹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再多言,只命人将十二册账逐一盖上火漆印,装入铁匣。
就在此时,一名文书捧着最后一本过来,指着末页夹层:“大人,这里有东西掉了出来。”
一片薄皮缓缓飘落,轻得像片枯叶。
陆昭弯腰拾起。
那是一张人皮,极薄,泛黄,边缘焦黑似被火燎过。正面以金粉绘着一座宫城格局,殿阁廊庑标注清晰,连禁军换岗路线都画得明明白白。下方一行小字:“腊月十七,宫门启三刻。”
“这是……洛阳南宫?”陈使者猛地站起。
“看来有人打算那天进宫做客。”陆昭冷笑,“可惜忘了擦干净血。”
他指尖抹过图边,沾了些暗褐色粉末。
门外马蹄声骤起。
快骑滚鞍下马,冲进大堂,双手呈上一只黑漆木匣。
“影堂急报!张让首级已取,随函附信!”
陆昭打开匣盖。
一颗腐烂的人头躺在冰块之间,双眼被剜,空洞的眼窝里,各嵌着一块乳白色玉片。其中一块裂痕明显,正好与他怀中另半块吻合。
匣底压着一封信,字迹歪斜如虫爬:
“逆宦临死犹呼‘袁公不负我’。”
堂内鸦雀无声。
陈使者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座椅。
“这……这不可能!张让虽恶,也是天子近臣,怎会……怎会……”
“怎会被人割了脑袋,还拿来当信封?”陆昭把玉片取出,放在掌心拼合,“您觉得荒唐?可更荒唐的是,这张人皮图是从他贴身内衣里找到的。说明他在逃亡路上,还在替袁本初画攻宫路线。”
他抬头看向使者,眼神不再带笑。
“现在您还觉得,这只是‘边患未平不宜内斗’的小事吗?”
陈使者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
陆昭缓缓起身,将拼合的玉片收入袖中,又把人皮图摊在案上,用镇纸压住四角。
“这图,我会抄一份给您带回幽州。那十二本账,您也可以带走查阅。至于张让的头……”他顿了顿,“先放冰窖,等朝廷派人来认领。”
他说完,走到窗前推开半扇。
外头雪停了,阳光照在结冰的屋檐上,反出一道刺眼的光。
甄宓一直静坐未语,此刻起身,朝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陆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低声对亲卫道:“传令下去,所有影堂暗桩转入潜伏状态。接下来几天,会有不少人睡不好觉。”
亲卫应声而去。
他重新坐下,盯着那张人皮图看了许久,忽然伸手,在“宫门启三刻”的字样上重重画了个圈。
门外脚步声响起,陈使者去而复返,脸色惨白。
“陆使君……若您所言属实,此事一旦传开,朝堂必乱。”
陆昭抬起头,嘴角又挂起那副懒散笑意。
“乱?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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