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并未因白日的忙碌而散去,反而如同山谷中愈发厚重的暮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成了部落新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熔炼金属的独特气味,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
程然站在新建成的、更高的了望塔上,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族人。猎手们在空地上练习着新配发的铜矛,动作还带着些生疏,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妇女们围坐在广场上,将采集来的坚韧藤皮搓捻成更粗更结实的绳索,或者用石刀将兽皮切割成制作皮甲的部件。孩子们也被动员起来,负责传递消息、搬运小块的木料和矿石。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部落的力量在凝聚,在增强。
然而,程然的心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越收越紧。
就在刚才,他试图向负责打造铜镞的工匠解释一种提高铸造成功率的小技巧——利用特定湿度的沙土制作范芯。话到嘴边,那个关键的、关于沙土湿度判断的词语,那个他明明不久前才从部落老陶匠那里学来的词,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从脑海中擦去,只剩下一片突兀的空白。他张着嘴,手势停在半空,在工匠困惑的目光中,尴尬地僵立了许久,最终只能含糊地比划着,让对方自己去尝试。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地底归来,那种记忆被剥离的感觉就变得愈发频繁和清晰。不再仅仅是战斗细节,一些日常的词汇、近期的对话、甚至孟婷昨天刚告诉他的某种新发现草药的名称,都会毫无征兆地变得模糊,需要他费力回想,有时甚至彻底遗忘。
他扶着粗糙的木制栏杆,指尖用力到发白。这种从内部开始的瓦解,比面对任何外在的敌人都更让他感到无力。他引以为傲的学习和适应能力,正在被一点点剥夺。
“又在想事情?”孟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走上塔楼。她看着程然紧绷的侧脸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心中了然。
程然接过陶碗,药汤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望着碗中晃动的深褐色液体。“我刚才……又忘词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孟婷沉默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下方。“伊姆长老告诉我,部落最年长的歌者,能记住上百首祖先传下的歌谣,但有时候,他也会突然忘记某一段旋律。他说,记忆就像河底的石头,水流太急,或者你自己潜得太深,有些石头就会被冲走,或者暂时看不见。”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检查过你带回来的那些晶板,萨姆长老也在帮忙。它们确实蕴含着一种奇特的能量,很微弱,但结构……我无法理解。不过,我在尝试用不同的草药搭配,希望能找到稳定你心神、减缓那种‘冲刷’的方法。今天这碗药里,我加了一种新发现的宁神花的根茎。”
程然仰头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似乎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平静感,但脑海中的空洞依旧存在。“谢谢。”他看着孟婷,她眼下的淡青显示出她同样在熬夜研究,“不能只靠药物。我们必须更快,在我……彻底变得没用之前。”
他的目光投向村落边缘那片新开垦的田地。那是孟婷和伊姆长老的心血,之前播种下去的“史前小麦”已经抽出了细弱的穗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虽然远未到收获的季节,但那抹绿色在此刻看来,却象征着一种超越眼前争斗的、更为绵长的希望。
“你看它们,”孟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无论我们面对什么,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努力生长。部落也一样。你带来的不仅仅是危机,程然,还有改变。看看那些铜器,看看大家现在的样子。即使没有你,我相信部落也能继续走下去,可能会更艰难,但绝不会轻易倒下。”
她的话像是一阵温和的风,稍稍吹散了程然心头的阴霾。是啊,他或许会逐渐遗忘,但他带来的知识,点燃的火种,已经在这个部落扎根。文明的进程一旦启动,便拥有了自身的韧性。
就在这时,阿莱拄着木杖,有些急切地爬上塔楼。“程然!孟婷!大长老让你们过去!巡逻队在东边山脊发现了新的痕迹,不是‘沉默者’的,像是……大规模野兽移动的踪迹,方向朝着黑色石林那边!”
新的变故!
程然和孟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野兽异动?这与“沉默者”有关吗?还是这片土地上又出现了他们尚未知晓的威胁?
程然深吸一口气,将空碗递给孟婷,强行将那些关于记忆流失的忧虑压下。“走,去看看。”
他迈步走下塔楼,步伐依旧沉稳。无论前路还有什么,无论脑海中的记忆还能留存多久,此刻,他依然是金瞳部落的“智慧之脑”,必须走下去。
身后,那片在夕阳余晖中泛着金边的麦田,穗芒初现,静待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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