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的冲锋,是意志与残存力量燃烧到极致的绝唱。他无视了周身缠绕的苍白劫火那刺骨的冰寒与灼痛,无视了意识因过度透支而带来的阵阵眩晕与涣散,眼中只有那卷沉浮于文字洪流核心的竹简虚影,只有那被劫火冰封的、兵圣最初的本心。
【尘缘】短剑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啸鸣,剑身光芒凝聚到极致,不再是守护的圆融,而是化作了破开一切虚妄与迷障的、一往无前的锋铓!剑尖所向,那由“风林火山”四象轮转构成的、看似完美无缺的毁灭领域,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笔直的、燃烧着生命光焰的轨迹!
高天之上,万军纸偶师孙武,那双苍白色的漩涡之眼,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那道决绝袭来的身影。那身影如此渺小,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但其凝聚的意志,却仿佛一颗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那被劫火固化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林煜的呐喊声穿透了领域的屏障,直接在他被冰封的意识深处炸响:
“醒来——!!!”
伴随着这声呐喊的,是【尘缘】剑尖,毫无花哨地、精准无比地点中了那卷承载着他毕生所学、荣耀、痛苦与扭曲的——《孙子兵法》原稿竹简的虚影核心!
“铮——!”
一声并非物质碰撞,而是源于法则与灵魂层面的、清脆而悠长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领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卷由无数苍白文字环绕、作为整个【兵道杀局】力量源泉与规则核心的竹简虚影,从被剑尖点中的地方开始,蔓延开无数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中,没有光芒迸射,反而涌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是苍白色的、冰冷的劫火与扭曲的秩序,另一种,则是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墨香与古老智慧的、属于“人”的初心光辉!
“咔……咔嚓……”
碎裂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冰河解冻,又如同大厦将倾。
紧接着,整个庞大的、覆盖天地的苍白领域,如同失去了基座的沙堡,开始剧烈地、不可逆转地崩塌!
那熊熊燃烧、吞噬一切的苍白劫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了源头,火苗迅速地黯淡、收缩、最终化作缕缕苍白的轻烟,消散于无形。
那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纸人士兵,它们的动作瞬间僵住,狂暴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它们保持着最后攻击或防御的姿态,然后,身体从边缘开始,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纸偶,迅速变得模糊、软化,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无声无息的苍白纸屑,纷纷扬扬,如同下起了一场寂寥的大雪。
那被“纸化”的姑苏城景象——宫殿、房屋、街道、树木——也如同褪色的画卷,色彩开始回归,质感重新变得真实而厚重。虽然依旧残破,但那份令人窒息的、非人的“秩序感”正在飞速消退,重新流露出属于人间的、粗糙而鲜活的生机。
领域,在崩解。
而立于领域核心,与这领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万军纸偶师孙武,在那竹简核心碎裂的瞬间,周身汹涌的苍白色劫火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哀鸣,剧烈地波动、摇曳,然后不甘地、一寸寸地熄灭、缩回他的体内。
他手中那由兵法文字构成的光流,也如同失去了粘合剂般崩散开来,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文字碎片,如同夏夜的萤火,四散飘零,最终湮灭。
他那双象征着绝对秩序与冰冷的苍白漩涡之眼,其中的漩涡开始减缓旋转,颜色逐渐变淡、褪去……最终,那层非人的外壳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剥落,重新露出了属于人类的、带着血丝与无尽疲惫的眼眸。
只是那眼眸之中,不再有之前的挣扎、痛苦或癫狂,只剩下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茫然,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洞悉了一切悲剧根源的……虚无与悲凉。
失去了劫火与领域力量的支撑,他那清瘦的身躯再也无法悬浮于高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下方一片刚刚恢复原貌、尚带着焦痕和碎石的青石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土。
林煜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低空跌落,单膝跪地,用【尘缘】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不远处那个躺倒在地、劫火尽散、眼神恢复清明的身影。
漫天的纸屑如同苍白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在残破的街道上,覆盖在那些刚刚从“纸化”中恢复、尚且懵懂的真正吴国士兵惊愕的脸上,也覆盖在孙武与林煜的身上。
领域彻底消散了。姑苏城真实的喧嚣与风声,重新传入耳中,却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孙武躺在地上,没有去看林煜,也没有去看周围的变化,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片飘洒着纸屑的、逐渐恢复清明的天空。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了林煜的耳中,带着一种耗尽了一切后的疲惫与了悟:
“我曾想……寻一条路……”
“让这纷争的天下……再无郢都之殇……”
“让浴血的士卒……皆能归家……”
“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破碎的弧度,眼中倒映着漫天飞舞的、如同他理想灰烬的苍白纸屑。
“原来……最完美的兵道……”
“造出的……却是最空洞的士卒……”
“我穷尽心血,剔除人性变量,追求的终极……”
“不过是……一场冰冷而残酷的……纸上谈兵……”
他的目光终于缓缓转向林煜,那目光中没有了恨意,也没有了身为兵圣的骄傲,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明悟与悲悯。
“不战而屈人之兵……呵呵……”
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带着血的味道。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深陷于‘战’中的人……”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终,与自己的心斗……”
“斗到最后……连‘不战’的初心……都化作了最极致的‘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微弱,身体开始散发出点点微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梦……醒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呓语,消散在风中。
随后,在林煜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孙武的身体,如同那些纸人士兵一般,从四肢末梢开始,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带着墨香与兵法文字虚影的竹简碎片,如同无数只疲惫的萤火虫,升腾而起,盘旋着,最终彻底消散在姑苏城重现的天光之下。
没有留下尸体,没有留下痕迹。
只有那漫天尚未落尽的苍白纸屑,无声地诉说着一位兵圣,如何从“不战”的理想出发,最终走向了“万物为兵”的极致,并以此梦碎身殒的悲怆故事。
林煜默默地站起身,感受着一股精纯而庞大的力量——蕴含着“风林火山”真意的命星,以及一份沉重如山的【业债】——融入己身。
他赢了,完成了守火人的任务。
但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那漫天纸屑,与那句“梦……醒了……”的余音,久久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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