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朱的“我执”、列子的“凭风”、文子的“辩证”,皆在那片吞噬一切的苍白天域中如朝露般消散,未能激起半分涟漪。尹喜凭借《道德经》竹简勉力支撑的方寸之地,光芒已黯淡如萤火,在无边无际的“无”之浪潮中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远在宋国蒙地,一位漆园小吏,名周,后人尊称庄子,正于午后小憩。他卧于陋室席上,窗外蝶舞翩跹,阳光暖融。然而,他的梦境却并非寻常。灵觉超越常人的他,在睡梦中跨越了千山万水,清晰地“看”到了西方那片正在不断扩张的、令存在本身都战栗的苍白。
在梦中,他并未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了一丝极致的好奇与…亲近?那是一种对“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的本能向往。他意念微动,梦境与现实模糊了界限,一只色彩斑斓、灵动非凡的蝴蝶,自他眉心翩然飞出,翅翼挥洒着梦幻的光尘,无视时空阻隔,径直投入了那片连光线和声音都吞噬的【无为天域】。
这只梦蝶的出现,与之前三位道徒截然不同。它并非以对抗或理解的姿态闯入,而是如同本就属于这里,以一种“物我两忘”的自然姿态,翩翩舞动于苍白死寂的虚空之中。它所过之处,并未激起天域激烈的排斥,那绝对的空无,似乎对这介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梦影,产生了一丝罕见的“迟疑”。
梦蝶飞舞,最终落在了那片苍白领域核心——那已与劫火彻底融合、双眸化为混沌与空洞的老子面前。蝶翼轻颤,发出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回荡在意识层面的、青年庄子那清朗而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询问: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是庄周梦中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此刻正梦见自己是庄周?这看似荒诞的疑问,却直指“物化”与“齐物”的核心,触及了存在与认知的终极边界。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止、仅以目光推行“归寂”的老子,那左眼的混沌漩涡,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冰冷、漠然,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意念降下,并非回答,而是宣判:
“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周与蝴蝶,必然是有分别的,这就是事物的物化。在他看来,庄周梦蝶,不过是“有”与“有”之间的流转,终究落于“有形”,未能超脱。而它的天域,要抹去的,正是这一切“有形”及背后的“分别心”。
梦蝶依旧轻盈舞动,仿佛未受丝毫影响,庄子的意念带着笑意再次传来:
“先生言之有理。然,物化流转,本自道枢。先生如今坐镇此域,意欲何为?莫非欲使天地万物,皆化为此蝶般‘栩栩然’之梦影,再无分别,同于大通?”
天域意志的意念毫无波澜:“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吾行此道,使万物归根复命,归于大寂,何错之有?” 它认为自己在执行最根本的“道”,让纷繁万物回归其最终的寂静本源,是终极的慈悲与正道。
“好一个‘归根复命’!”梦蝶的舞姿带着一丝戏谑,“然则,敢问先生,强行令飞鸟不飞,令游鱼不游,令万物失其本性,同归于先生所定之‘静’、之‘寂’,此乃‘无为’耶?此乃‘自然’耶?”
蝶翼轻点虚空,仿佛点在某种无形的脉络上。
“依周观之,先生此举,非‘无为’,实乃‘无不为之极致’!刻意求静,刻意归寂,刻意抹平一切差异与变化,此心执着,较之杨朱之‘为我’,列子之‘御风’,文子之‘求反’,其‘有为’之甚,犹有过之!”
“先生口称无为,身行寂灭,心却执着于一个‘无’字,一个‘静’字,一个‘同’字!此等刻意之无为,实乃最大之有为!”
“以大有为之实,行大寂灭之事,先生,您……当真还是在‘法自然’吗?还是早已在劫火中,迷失于自身对‘终极寂静’的执念?”
这番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剥开了层层表象,直指老子此刻状态最核心的矛盾——他那以“无为”为名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最强横、最不容置疑的“有为”,是对自然之道最彻底的背离!
一直古井无波的老子,右眼那纯粹的苍白空洞,似乎都微微收缩了一下。他周身弥漫的苍白光芒,第一次出现了不稳定的剧烈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狂妄!”
一个蕴含着愠怒与冰冷意志的意念轰然爆发,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宣判,而是带着被触及根本后的剧烈反应。那并非老子原本的情绪,更像是劫火意志与那被点破的执念混合后的震怒。
他,或者说“它”,甚至不愿再与这梦蝶进行无谓的论道。一只由苍白光芒凝聚的巨手,凭空出现,带着抹除一切概念、规则、存在的绝对意志,朝着那只翩翩起舞的梦蝶,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激荡的爆鸣。
在那巨手拂过的瞬间,梦蝶那斑斓的色彩、灵动的姿态、以及承载着庄子意念的灵性,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素描,瞬间失去了所有“存在”的依托。它不再是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妙造物,而是彻底沦为了一片苍白的、空洞的、毫无意义的“无”。
蝶影消散,了无痕迹。
仿佛它从未闯入过这片天域,从未提出过那些尖锐的质问,从未存在过。
远在蒙地的庄子,于睡梦中猛地睁开双眼,额角沁出细微的冷汗。他望着窗外依旧明媚的阳光与飞舞的蝴蝶,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凝重。他失去了那梦蝶化身,却也窥见了那苍白天域深处,那看似绝对“无为”之下,隐藏着的、最为极致的“有为”与“执着”。
天域核心,老子缓缓收回了那苍白光芒凝聚的手。周遭的归寂进程似乎因方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与出手,而加快了一丝。他左眼的混沌漩涡旋转得更加急促,右眼的空洞则仿佛更深沉了。
青年庄子以一场如梦似幻的闯入与交锋,以生命的代价,点破了这“无为”面具下的真相,却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了一圈涟漪,便彻底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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